素笔丹心

青城的第二日，天下了雨。
    六月的雨来势汹涌，风华一行被阻在山间凉亭，稍稍放眼便可望见青冥山巅。那座象征王土的青铜铸的鸟尊神像亦在云间若隐若现，经历了五百年的风霜雨淋，即使被云雾遮挡，隐隐间依然有睥睨众生的气势传来，丝毫不减当年。
    史书上记载这神像乃是五百年前云新帝命人所铸，那时整个云朝也只有四座，分别立于北方纳珠，东方潋滟岛，南方归海滨，以及东方青冥山颠之上，以名“神鸟所至，莫非王土”。不过到了炆帝时期羌族叛乱，北方的神鸟像便被信奉氐神的羌族推毁，成了废铜一堆，早已不知所踪。
    可就算是世间仅存三座的神鸟像，丹青也无心欣赏感叹，他此时将心思全然放在了凤杳杳的身上，再也看不见其他——昨夜跑出去的人影太心惊，丹青从未见过她那副模样，像是失了魂魄一般，只知拼命的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人。
    可是今时的凤杳杳又一扫昨夜的伤感，眉角微扬，仍是先前的俏皮模样，趁着大家坐在亭子里歇脚的工夫，回身从包袱里拿了块酥饼出来，一口一口大块朵颐。
    丹青转头，又见公子拿出纸笔，在亭中小桌前写着什么，青芜也随了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研着墨。小亭里沉寂如灰，雨水顺着八角屋檐滴落入泥土里，“滴滴答答”竟是可怖的声响，一声声令丹青胆寒。
    倏然一片雷响，青芜手下溅出了墨汁，凤杳杳双肩一震，几粒芝麻掉在粉裙之上。而风华轻掩笔下宣纸，将写乱的手稿压在了最底层。
    丹青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亭外，喉间突然漫上一丝苦涩。胸中似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合了这瓢泼大雨，正欲喷涌而出。
    又是一声惊雷，像是隐忍了多年的嘶吼，无限在山壁间回荡。丹青失神片刻，等反应回来时公子已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这雨……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
    丹青不解，凤杳杳却围了上来，笑道：“师父又要讲故事了？这次杳杳可不能错过啦！”
    风华宠溺般揉了揉凤杳杳的头发，掌间力度正好，凤杳杳鼻尖没来由的一酸，旋即又将快涌出的泪水压了下去。风华收了手，开始道：“从前这青冥岭下有个书生，寒窗苦读数十年却屡屡落榜，终有一次发榜之后他心如死灰，本想跑到青冥山顶自寻短见，可看到了这风雨之中的山川壮丽之景后，居然豁然开朗换了心思，回家收拾了细软，游历天下去了。”
    丹凤二人未有言语，倒是青芜在身后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怎的如此无聊，该不会是你素笔公子杜撰的吧！”
    风华一笑摇头：“我可编不出这样的故事。这个书生原先叫什么名儿我不知道，但是他云游四方时用的化名我倒是清楚的。”说着，他指了指青芜的包袱：“他叫梅影，梅花的梅。这人用了十年的时间游遍云朝，著了一部《海内注》……这个，青芜笔仙应该不会陌生吧！”
    青芜哑然，不由嗔道：“都是大半年前的事了，还提它做甚！你特地讲这些事情，该不是故意要让我难堪罢！”
    “倒不是。”风华转身望了一眼凤杳杳，一字一顿说的缓慢，却有切金断玉的力度，“我想说的是，即使是你觉得糟糕的事情，转念想想，或许也是件好事。就像这高耸入云的青冥岭，能害死失意的书生，却也能救活云游的梅影。所以……”
    “所以杳杳的离开，于杳杳，也是件好事么？”
    凤杳杳倏然清醒，苦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