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二更天的时候，月色正浓。城西公子府里没有点灯，少堇僵直立在窗前，手指缓缓划过窗棂上凹凸有致的木纹，沉吟着低声道了一句。
    “你都看清楚了？”
    身后的房里漆黑一片，连喘息声都不曾听得。多少次少堇站在这样的夜里，几乎都忘了这是自己的自言自语还是什么，有时候他惊喜于身边人影相伴，发怔良久后才发现原来那是自己的影子，难怪清清瘦瘦的，简直比四哥怀月还……
    他心中一颤，思绪到此就停了。
    “看清楚了。坠下崖的的确是三公子和茹夫人。”
    身后暗影里传来一声回应，算是断了少堇的念头。少堇抚窗，眉底寒光一敛，又仰面对着那轮月盘道：“那个孩子呢？”
    “青魅”回道：“茹夫人怀中的确抱有一个五岁大的孩童，但属下并未见过小公子，因此也不敢加以肯定。”
    少堇心下生疑，“青魅”便将白日情形仔细与他禀告了一番，少堇听罢暗暗吃惊于这个十三岁少年的谋略，眼底隐隐间又染上一层杀意，但碍于如今局势未定，自己又仅剩了这么一个弟弟，心中踌躇良久，到底是没能下得去手。
    “做的不错，下去领赏罢。”
    少堇挥手，耳边倏然卷起一阵利索的风，原本应该离去的黑衣人此时却发出一声闷哼，捂着手臂痛苦地将身子倾到一边。少堇鼻腔中忽然窜入一阵血腥，右手刚刚放至腰后，一袭素衣如雪却生生刺入了他的眼帘——那女子长发如云，倚剑立在门边有如降世的九天玄女，根根发丝都在月中斩出凌厉的光线，肃杀之气不言而喻。
    再看身后死士的手臂上，伤人暗器竟只是一枚小小的梧桐叶。
    少堇哂笑道：“如果杀了人就可以让死去的人重生……我倒也想试试。如意，你说我若是再想见到四哥……该用谁祭剑呢？”
    “哼，你的四哥，不是早就成为祭品了么？”安离扬起下颚，回以他一个冷笑，“他是你权利的祭品！害死他的不是我，是你！”
    话音未落，寒光软剑已呼啸而出。
    青魅识趣退下，唯留了持剑的男女站在月下——一个房里，一个房外，明明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却已隔得如天涯般遥远。心上剑上都是冷的，似乎下一个动作刺入对方的心脏，也是毫不犹豫的事情。
    安离注视着少堇不动如佛，不防小腹突然一凉，微微屈身朝边上动了一步。少堇这时像头伺机而动的狼，忽的就瞅准了破绽箭步上前，安离出剑相抵，少堇却是左手在身前虚晃一招，引得安离胸口空门大开后便又是一转身，寒光闪烁间登时在她胸前划出了一道口子。
    安离只觉得胸口吃痛，捂心退后了几步，低头却发现自己原只是破了件衣裳而已，全身上下更无一道伤口。
    少堇收剑，那一瞬间的剑光比月光还冷：“我与你对剑数年，你下一招出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这样的比试，你觉得有意义么？”
    安离闭眼，吸气道：“你为了心安可以迁怒于我，我为了心安也可自愿死在你手上……你管不了我。”
    “哼！”少堇一时语噎，“那么你今日前来，就只是为了求死？”
    安离微怔，望向那般狠厉的一张面容，小腹似乎还在隐隐抽痛。她低头咬了咬下唇，道：“我想用我的命，换寿儿一世安平。”
    “我说过，不要拿自己做赌……你输不起！”
    “究竟是我输不起，还是你输不起？”安离眸中作狠，上前一把抓住了少堇的袖子，“他还是个孩子！你现在狠下心杀害他人的骨肉，难道就不怕他日……他日……”
    安离说到一半忽然止住，少堇发觉安离面有异色，正要追问，却不防她一个甩手将自己的腕子打落，转身跑着就逃离了房间。身形拉扯间一个物件从她的怀中掉落在地上，少堇拾起来看了，见是一个红色锦囊，正面看着并不出奇，可翻过来——
    他顿如天雷轰顶，忽的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白色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那锦囊上的白胖娃娃便在月色下分外刺眼，少堇攥着锦囊手足无措，眼看着那张纯真无害的笑容换作成恶毒的哂笑，分明是如铡刀般碾过了自己的心头。
    “禀公子……”萧铎正有事相告，进来却见得公子一身狼狈坐在地上，连忙上前扶起他，要说出口的关心也被少堇及时止了。
    “我很累……不是要紧的事情，就回去罢。”
    萧铎踟蹰了一阵，待到少堇不耐问出第二遍，这才低着头答道：“府外……八公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