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夏夜静好，梧桐林子间被月撒上一层银粉似的光华，草下不知是蛐蛐儿还是知了的叫声窸窣，忽的一阵风来却吹散了全部。
    那是一辆疾驰着的马车，青萍色的帘子随风漾漾，隐约露出其后一截天水染碧的衣角，还未被月光照得清楚，便又被落下的帘子遮去了。车前素衣小童脸上是依旧的认真形态，仿佛这一瞬他的生命中除了驾车，就再没了其他。
    两道车辙碾过，地上的尘土复又被扬起。待到它们落下之时，草间的虫儿又开始歌唱，今夜一切又重归于宁静。
    就像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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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是到了西城门口才停下的。
    “走罢。”帘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掌，极温柔地落在车前小童的肩上，却是在掌心里缺失了某种温度，“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与青芜在这里等你。”
    丹青鼻尖一酸，不敢回头去看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只好径自跳下了马车，逃也似的奔进了鄄城。素色衣裳的主人盯着那片身影怔了一怔，终是长叹一声，抬手从车角取了盏纸灯笼，回身缩进了车里。
    小小的烛火将车厢照得亮堂，风华握它在手，不知怎的想起那夜持着灯笼急急追来的紫衣男子，想笑，笑意到了唇边却化成了苦涩，勾出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还在生气呵。”
    这一话他像是问在了空气里，耳边只有轻微的蝉声，丝毫听不见其他。风华抬头看了看对面女子，那一双眼睛分明睁着，却是理也不理自己，只呆呆朝窗帘外头望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芜。”
    风华倾身，将手里的灯笼塞到她手中，“每次我心里难受，我就看着这烛火发呆，然后觉得比起它来，自己已经幸运了许多。”
    青芜顿觉手中一沉，回头借着火光看了风华一眼：“你……什么意思？”
    “你可知我为什么要同意丹青回来？”风华垂眼，“他从不会轻易提要求，这次一定有必来的原因，而且……他并不想告诉我。青冥岭上我曾与他有过一段争执，那时若是有旁人挑唆，他必定会对我产生怀疑，若是我再加以阻挠，只会让他心中郁结更深，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烛火晃了一晃，印着面前公子的脸色越发苍白，青芜正盯着他的面庞发怔，耳边便又听得他道：“虽然我不知这躲在暗处的人是谁，但只要丹青还认我这个公子一日，我便要护得他无恙……青芜你看，人这一生多像烛火啊，燃尽了就到头了——我们拥有的时间比它多出那么多，总要做些不会生悔的事情。”
    风华的掌心温柔却冰冷，握着青芜微微有些发颤。青芜垂下眼睫，竟将那跳动的烛焰看出几分可憎，倏地深吸一口气将它吹灭了：“喏，火灭了烛就不会消失咯，你若是肯放下心中的事情，同样也可以活着……长久。”
    “但若没了火，烛也就不是烛了。”
    风华轻笑一声，抬手刚想点灯，青芜却是一把拉下了他。车厢里黑漆一片，只余一线月光透过车帘照射进来，正好打在风华的侧脸上，映出半条温润柔和的轮廓。青芜痴痴伸手，指尖沿着那道月光缓缓在他脸庞划过，从额角一直到下颚，眼里深刻哀凉的目光却是如海深沉：“把什么事都抗在肩上，宁愿接受误解也不辩解，风华，你这样逞强有意思么？你活得，实在太累！”
    “若非身世所迫，我也不愿如此。我本就是个不祥的人，让大家远远避开倒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对于我想保护的……”
    乌云蔽月，车内唯一的一点光源此时也被黑暗吞噬。风华但觉眼前一双明眸无限向自己靠近，唇边竟是有一丝潮湿的暖意蔓延开来，耳边气息浮动，依稀辨出那女子的话语：“我不屑你的保护！风华，别再折磨自己了，关于你十四岁之前的一切，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问起，所以也求你快快忘了罢！等一会儿丹青回来，你我三人就离开这个鬼地方，我们素笔丹心，一诗一酒行吟天下，你说好不好？”
    风华笑着推开她，一双眼睛将目光飘向了远方，却是没有再说话。
    十四岁相遇，七年离别相思……青芜，你曾在我三分之一的生命里出现过，风华便已知足。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中忽然起了琴音，有女子且弹且歌，声音曼妙不可言，带着回忆里不可小觑的力量撼入心底，直教风华浑身一颤，顾不得青芜询问，连忙起身拉了车帘就要下去。
    正巧这时丹青一路小跑赶了回来，还未平定气息，便抚着胸口道：“公子……公子快去看……她……绿绮姑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