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悉止望着面前神色各异的六人，深瞳里玩味似的闪过异彩，唇边笑意不可琢磨：“小兄弟，之前你向我要的名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丹青朝他一个劲儿使眼色，还是不防他将这话说了出来，无奈之下只好挪到风华身边，恭敬一揖道：“公子，丹青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只是……”
    “我知道。不过，”风华捂着伤处艰难站起，扶着身旁的梧桐树，“悉先生，丹青是我的家人，有些事情于情于理，还是由我说出口的比较好。”
    丹青看着公子额上细密的汗珠，忍不住上前搀住他弱如蒲柳的身子，却始终不敢抬头看向他的眼。风华一笑渡过，摩挲着丹青的后脑，眼里万卷温柔铺陈开来，丹青若是见了，定又会想起木兰村初见时的自己与他。最初一眼仿若穿越尘封而来，风华忽然意识到那只手，那句承诺，那张微微上翘的薄唇，其实哪一样都不曾变过——变的只是人心。
    “准备好了么？”
    丹青抬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公子，如果丹青知道了真相，有些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公子……还会不会是丹青的公子呢？”
    往事依稀过眼，丹青明白那一段记忆对他意味着什么。他从此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有另外的名姓、家世，甚至亲人。而公子——他既已不是丹青，自然便会失去他了。
    可这些，天水化碧，温润如玉，他如何放弃？
    丹青的身子微微一晃，扭头向悉止高声道：“悉先生，我反悔了！我不要知道过去了，我只要做丹青！”
    悉止大惊，竟没想到风华有这等的魄力，不屑道：“素笔公子，你当真要欺瞒他一辈子？他才只有十四岁，你真打算要把他整一生都禁锢在身边，做你实施计划的垫脚石？”
    “闭嘴！”
    悉止震了一震，原是少堇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边，手中提着寒光软剑，仿佛下个瞬间就要缠上自己的喉咙。悉止下意识捂着喉后退两步，阴笑着道：“世子请息怒，只是悉止受命于楚相，杀了我……怕是不好担待罢！”
    “妖言惑众！光，这人杀不杀，我只听你一句话！”
    少堇举剑望向风华，却见他朝自己淡淡扫过一眼，随即低身朝丹青道：“丹青，若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公子，我便在这里，永远都不会变。若你不愿，即使弃我而去，我也毫无怨言。”
    “公子！”丹青一声呜咽，抱着风华掉下一大颗泪珠，接下来公子的声音便如同从遥远的虚无飘来，缥缈却是清楚，一字一声都准确传入耳鼓，甚至清楚到他宁愿从未曾听过。
    “丹青，你本姓云……对，就是我们大云的国姓。你呆过的那个木兰村背靠洛栖山，洛栖山之上，便是皇家围场。丰平二年的时候，你从那山上不幸跌落，被村内方家父子收养，后来我与山水路过木兰村，却遇上方家大火……那之后的事情，你便都知道了。”
    丹青每听一句就后退一步，直到后背重重撞上大树，脊背传来的痛楚令他倏然清醒。他还未将公子话里的来由想透，身旁悉止“扑通”一声就已跪倒在自己脚旁，叩首道：“楚相大人对陛下思念极其，命属下定要寻到陛下才能回去复命……陛下，玉京皇城才是您真正的家啊！属下恳请您随属下回京，之后的事情，楚相大人自会为您处理。”
    “你胡说！你，你闭嘴！”回想那座辉煌的皇城，丹青此时只觉得腹中恶心万分，径直推开了悉止奔到公子面前，“公子又拿我说笑了，我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嘛！他明明都已经死了……”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这一抹碧色却已顺着他的目光跪倒：“陛下切勿怀疑了，草民所言句句属实。您的确是当年失踪的惠帝佑……不是丹青。”
    “不不，你骗人，骗人！”丹青捂住抽痛的太阳穴，听着林间回荡着的自己声嘶力竭的哭喝。他痛苦倒地，忽然觉得现在的自己竟像极了当日离去的杳杳：同样是被欺瞒，同样是被丢弃，那袭碧衣上的脸永远挂着清清淡淡的笑意，却能说出比鸩酒蛇涎还要狠毒的话来。
    原来悉止那日所言都是真的：从那只皓若凝雪的腕子将他拉起之时，他就一直活在公子为自己粉饰的世界里，做他的丹青，做他最忠实的仆人，直至今日，再被他如手中玩偶一般的被抛弃！
    “啊——”丹青猛的起身，眼中天水碧色顿然撕毁消散，“公子你怎么能骗我，杳杳和我都是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骗……”
    说完，他肩头一痛，低头便失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