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一场鏖战过后，江水再度回了平静。漆黑的水面如染了上好的油墨，浓浓的一层糊在表面，任凭如何的风吹雨淋也化不开来。
    白羽军将一干水贼押回己方船舱，又将贼船拴在后头，派了几个人上去查点被杨义军掳走的赃物。忽然船下一声水响，几个壮士借着火光朝水面上一瞧，竟看到了一个姑娘浮在水面，扒着一块小船的木板，正冲着大船上的他们死命的挥手。
    壮士一声惊呼，忙叫了两个水性极佳的下去救人。水里的姑娘见有了回应，一颗心还未放下，又游到一旁将另一块浮木也拉了过来，娇小的身子一用力，竟是又水里拖了个人上来。
    “喂——喂！你可别死啊！”
    发髻已全部散开，肆意的长发如海藻一般爬满了他的脸。他被水浸泡过的五官略微有些浮肿，眼睛和嘴唇却始终紧闭着，任荷香怎样拍打呼唤都没有反应。
    “你别死……我不许你死啊！你听见了没有！”
    荷香脸上已分不清是江水汗水还是泪水，她只看得见那人一动不动伏在木板上，单薄清瘦的身影将天边弦月的倒影搅碎。月下那一张面庞沉静得没有一丝苦痛，仿佛这一刻只是睡去了，以后也会永远的沉睡下去。
    荷香在水里抱起他的时候，从没想到那宽大的灰墨深衣里竟藏了一具这样瘦弱的身体。当她拉着他浮出水面，他也并未像普通溺水者一样挣扎几许，那副能触到骨骼的身子就如一片堕入云间的羽毛，只是一味的随风飘着，去向何方都好似浮烟，在他的心头掀不起一丝波澜。
    荷香心中忽然有了个恐怖的念头——因为太过恐怖，几乎让她差点就抓不住水上的浮木。
    在水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没有一个溺水的人会对生的希望视若不见——除非那人是有心寻死。
    她想起初遇时的那双眼神，那突如其来的伤感，不知是不是那时就已定下的念头：不论此行他们会不会遇上水贼，会不会遭遇沉船，他都会在某一个自己不曾注意的瞬间，身子一歪就堕入幽深的江水里去。
    又或一切都是巧合，他本无心落水，只是如行尸走肉般活在世间久了，就把任何的变数都看了作天命。于是不再抵抗，不再挣扎，将身子交给这无情的上天，让意识渐渐被倒灌入喉的江水冲散，直到空空的皮囊里什么也不剩。
    只是——老天怎么偏就安排了她在他的身边呢？
    若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么有她在这里，他就命不该绝。
    于是荷香微微展出笑容，素手抚上明光的脸，柔声道：“所以，你不会死的，对不对……”
    话音弗落，那被长发遮去大半的眼睛忽而一动，然后轻轻的，缓缓的，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