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宁惊雷自从遇见了那个人后才明白：原来越是表相沉静的人，心里就越有着阴鸷的思想。
    他某一瞬的眼神，绝对比自己腰间的佩刀还要锋利。
    那并不是先天与生自来，也不能在后天刻意模仿学习。这样的心思，是在受尽世间一切苦痛之后，经年积累起来的愤懑与不甘。
    可惜惊雷毕竟不能穷尽他的过去。惊雷只记得的是初见那日，那个人一袭天水染碧立在车前惊为天人，昂首沉静而又骄傲的道出他的名姓。
    玉京，墨风华。
    后来自己虽然对他冷眼相向，内心却是没来由的泛上一丝嫉妒：他觉得那个人实在太过自在，总是这袭两袖翩翩的衣裳，总是这般随风洒脱的性子，好像在这里遇了不如意的事情，甩甩袖子就可以抛却一切离开。
    而自己是风雷寨的二当家，固执的大哥远行不归，他必须要承担所有的责任。
    所幸不久后大哥终于回来，兄弟俩也如愿加入了白羽军，他总想若有一日能再见到那骄傲的碧衣公子，那么他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站在他面前，去验证那一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话。
    可是未想再次相见的这日，变的人不止是自己。
    “二当家，”那灰墨色的人忽然在视线里一晃，转身道，“可否就近停船，我实有急事，需立刻返回玉京。”
    惊雷愣了一愣，随即反应回来：“公子若从这下船，需得经过竹州才能到达玉京。杨罂那帮人本就是贼寇出身，公子贸然前去，恐怕不甚安全。”
    “无妨。”明光摇头，“最糟不过一死，我并不畏惧。”
    “公子何不随我走水路？”惊雷道，“我与兄弟们一路东行，本身也是要去凰州与大哥和白大哥汇合，那时再亲自护送公子到城门口，也不会耽搁太久。”
    提起宁惊风，那个因他“重生”的人——明光揉了揉眉心，觉得那些记忆几乎遥远的像是前世的一场梦。
    “若是二当家执意，我自是不好推却。”明光抬头望向一江碧水，“还有多久到凰州？”
    “已近迷津大湖，估计下午便到了。”
    惊雷看着明光逆着光的背影，忽觉得那分明是简简单单近在咫尺的人影，却像被九重纱幔遮住一般怎么也看不透，索性也不再看了，回头望向自己在甲板上忙碌的弟兄们。
    这么一望，就顺便瞥到了与明光一同被救上岸的那个小姑娘。
    “你，你怎么……”
    荷香此时正赤脚坐在甲板上，左手里拿着两个又白又大的馒头，另一手还捏着一个，津津有味的往嘴里送。
    惊雷被她的吃相吓得有些措不及防：“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没多久，正好够我吃下一只馒头。”荷香眨了眨眼，起身将左手的两只馒头递给明光，“那个人的船夫还真不给面子，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给了我三个，我吃了一个，剩下的都给你了。”
    明光看着荷香，觉得她眼神里有着青芜的坚定与爽直，言语中又似杳杳一般天真无邪。不由思忖若他还是那墨手行风的素笔公子，杳杳青芜都还在身侧，那三人会成为挚友也说不一定。
    不禁心底一笑，可惜还未现在面上，便随风散去了。
    荷香见明光并没有接过自己的馒头，嘟了嘟嘴干脆把它们塞在了对面人儿的怀里，侧过身子对惊雷道：“你，就是白羽军的老大？”
    这话说是问句，可未等惊雷否定，荷香又道：“首先要谢谢你救了我们，但如果你答应帮我一个忙，说不定我会更感激你——我大哥荷川是你部下，你可认识？”
    “不识。”惊雷答得果决，他素来不喜伶俐的人，这姑娘若不是与素笔公子有关，他连理都不想理会，“第一，我并不是白羽军的老大；第二，白羽军上下数千人，又如何能记住每个人的名姓？我只记得几个百夫长，不过其中并无此人。”
    荷香听罢懊恼垂下头来：“讨厌，大哥都被你们白羽军骗走了，你们还说不认识他——数千人呐，我该怎么找……”
    “他若为义军中人，是有名册记录在案的。”明光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入口中，咽了道，“二当家，你不是说白太守的侄儿也在凰州？若是方便，能否向他借了花名册查阅一番，也省的荷香姑娘到处奔波。”
    “啊！真的？”荷香开心得跳起来，缠着惊雷要了允诺，一连对他道了十来句谢谢。明光看着那小姑娘兔子似的身影，心中竟也有淡淡的欢喜，一不小心勾唇一笑，天边的阳光倏地照入他的眉心。
    惊雷扭头瞥见那副迎着光的笑靥，恍然觉得那个穿着碧衣的素笔公子，似乎又回到了他身上。
    然这仅仅只是一瞬的念想，下一个片刻，那笑就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