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寒夜清辉，京城里六百下的闭门鼓方才敲完，城里的某处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水响，小河里一弯月牙儿顿时被搅成碎光，但是片刻就恢复了平静。
    那声响实在不大，临水看家的老狗只是略微动了一下耳朵，连脑袋也没抬起来，就继续做起了自己的悠闲大梦。
    几道涟漪顺着不宽的河道逆流而上，经过一道铁闸后消失了一阵，再出现时却已在了几尺之外。水面在这里骤然变宽，和着周围青砖抱成一个圆盘，月光映照下如同一块玄色的玉璧，就这般安静的卧在山坳里，数百年如一日。
    玉湖中央的一幢小阁内毫无灯火，悄无声息地坐落在水上，影影绰绰直如一处废宅。原先的涟漪偏到这里就停住了，顿了片刻，之后竟是从水底浮了几片黑影上来，四处张望了一番，接着不缓不慢就陆续上了岸。
    他们脚声轻微，步步像是落在云端，一点声响也无。等到一众靠近了小阁，边上早已有了接应他们的人，小心地一推窗户，几个人影便鱼跃而入。待那扇窗户再度合上之时，整个湖面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湖水波澜映出点点月光，一弯弦月又无声地在水面上重聚。
    黑衣的几人快步走入内室，按动桌下机关，一道暗门便从墙壁间现出。众人进去后一路下行，漆黑的道路上连烛灯都不用点得，仿佛自己早已将这条路线刻入脑海，就像记得自己的名姓一样熟稔而一丝不差。
    不知下行了多久，黑暗的世界里总算有了一线光亮透出。领头的人在通道尽头停住，掌心在墙壁上轻轻敲出长短不一的三下，面前石门倏然打开，竟露出了一间与地面无异的内室来。
    有黑衣男子盘膝正坐在床榻之上，呼吸吐纳看似轻松，实则经历了生死一瞬。众人见他脸色稍缓，立即屈膝拜道：“属下见过连将军！”
    连雪吐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双眼，道：“外头可有动静？”
    “一切正如公子所料。”领头的那人道，“相府的人昨夜将玉京翻了个底朝天，今早才两手空空的回去。方才属下本想趁夜潜入相府将消息告之公子，只因那院附近守卫忽然增加，属下不敢贸然行事，这才中途折返回来。”
    “不碍事。楚相还想要公子供出叛党，暂时不会对他怎样。相府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连雪起身，却因牵动了背上的伤口，一时痛得倒吸了口凉气——昨夜从密牢逃出后，他身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就下了水，游回点墨阁后刚上岸就痛得昏了过去。幸而属下将他抬回密室，又找到了阁内留下的金创药膏，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来。
    不过他可不会承认这命是捡来的：所谓“命不该绝”，他总觉得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才算恰如其分。
    连雪干笑了两声，抬首对着那人道：“彭巳，这次能替公子将消息传出，你算一大功！”
    彭巳抱拳道：“只要是为了将军和昭国，彭巳死而后已！”
    他闭口未提自己为的是公子明光，连雪听得明白，却也不着急纠正。他想来日方长，只要夺回了国印重振昭国，公子的威望自然而然就能树立。昭明光是他连雪认定的人，他不信还会有人敢反对。
    “我如今伤势未愈，大家暂时呆在此处休养生息。”连雪捂着手臂上的伤口，闭眼盘算了一下时间，“五日后是宫里穆太后的生辰，宫内外来往之人甚多，我们可以趁此潜入皇城，见机夺回国印！”
    “将军不打算营救公子？”
    连雪看着问话的属下还未回答，彭巳便先抢白道：“将军不是已经说过，公子留在相府要比出来安全——如果他没有供出我们的话。”
    “彭巳！”连雪听出话中意味，断喝道，“休得胡言！”
    “将军！有些话原先彭巳是打算烂在腹中的，可是近日看到将军待公子如此，实在是不吐不快！”彭巳将脖间用来蒙面的黑巾用力一扯，持剑道，“将军一片赤胆忠心，这三十年间属下们都看在眼里！可是公子呢？我们那位伟大的昭国公子，他这些年又为昭国做过什么？将军可以用一身鲜血换得昭国复兴，难道他就可以在这之后心安理得地坐上王位，享受万民朝奉么？”
    彭巳双颊激动地泛上血红，连雪望着面前亦是心有不甘的十数属下，只默默叹了口气道：“彭巳，公子他、有自己的苦衷……你们也是知道的，公子出生在祈都，那时的昭国就已经……或许对于他来说，陌生的反倒是最应该回去的故乡景城。”
    “既然陌生，那便不要回去！”彭巳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如冰长剑，“彭巳不相信凭将军只能，不靠昭明光，就复不了昭国！将来若是复兴大业得以实现，彭巳和兄弟们都愿意拥立将军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