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笔丹心

番外一:故人何得不同来(1)


十七岁,最美好的年纪。
    终于遇上他。
    直到见了那袭月白的身影,她才知道自己这一路漂泊而过是为了什么。祈都,城南,四公子府,甚至是他手中影影绰绰的一豆灯火,她都相信是上天冥冥间固有的安排。
    “没有名字?”
    身形清瘦的男子背对着她,柔和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虚无传来,让她灵台倏地一懵,迷迷糊糊竟忘了作答。白衫男子也不愠,自顾修剪好了手中蘅芜兰芷,又挽起袖子舀了一勺清水:“没有也无妨,便叫蘅兰罢。”
    她是被管家买来的粗使丫头,自然不知这二字的含义。但是那张犹如天成的秀面对着她,让她忽然觉得任何从他口中说出的物什都不会是凡物,一时竟有些心虚,慌忙低身应了。
    直到齐管家前来唤她,她恍然抬头,四顾间发现那人竟已远去。
    余下一地蘅兰清香。
    -
    “兰姑娘!”
    朦胧中似乎有人在叫她,近在耳鼓却又远似在天边。她身心俱疲,也不去管声音的来源,径自安逸地做着自己的旧梦。
    香甜如昨。
    -
    “为何不唤我怀月?”
    中秋的月光溶溶洒落一地,带着柔情蜜意铺出万里云水。白衫男子倚栏对月饮酒,双足间未着丝缕荡在夜色里,一停一晃仿佛真能荡出一圈圈的涟漪。
    她为他斟酒,兰芷淡雅的气息便似随肺腑呼吸而生,如影随形。
    几乎暧昧的——有些不真实。
    怯怯放下玉酒壶,她努力克制着胸中凌乱的喘息,欠身道:“公子身为王室贵胄,蘅兰岂敢直呼名姓。”
    “贵——真的贵么……”
    怀月喃喃像是自语,歪了头靠在阑干上,“是王侯贵族,可再贵也贵不过皇帝;是帝王,再尊却也尊不过天命……蘅兰,你觉得自己与我,又或是玉京里的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差别呢?”
    不经意间酒杯已空,蘅兰不言,默默又添满一盏。打更人敲着梆子在墙外懒散而过,她忽然明白这世间有许多问题,自己也许永远无法给出答案。
    怀月不知又续饮了多少杯,面有酡色时忽然甩开酒盏,一手拾起灯笼,一手拉着蘅兰就奔出了亭子。月色下他赤足在满园的兰草间穿梭,也变不清哪里是哪里的方向,唯有手心一点温存星星点点在心尖漾开水花,几乎成了他所有力量的来源。
    “四公子,四公子……”
    不视蘅兰的叫唤,怀月仰面在花丛中躺下,月光与烛火共同勾勒出他如玉面上姣好轮线,每一个停顿转折都有令人窒息的美。蘅兰痴痴望着,突然懂得了初次见面时那种奇异的感觉是什么——
    出尘。他本有着不染人间泥垢的风骨,终有一日,他也会像身上的那抹月白一般洁来洁去,会留下如同蘅芜兰芷般的香气于世。
    此生遇上这样的人儿,究竟该是幸,还是不幸?
    怀月睁眼,见得一双绣了鸳鸯的红鞋被颤颤递到自己面前,拿鞋的姑娘在月下羞红了脸,轻声道:“秋夜寒凉,公子身体不好……还是穿上我的鞋罢……”
    话音未落,怀月仰面而笑:“你的那双脚啊……莫不是要给我小鞋穿?”
    蘅兰怔了片刻,不久却也捂嘴笑了。那双明眸融了月光,越发在夜里闪出点点星光来,怀月见了不免心动,正巧风动吹灭了烛灯,蘅兰正要拿出火折子点上,他却捉住了蘅兰的双手道:“以往缺了烛火总会心慌,但今夜不会了,蘅兰……”
    蘅兰心下一惊,正想把双手抽出,怀月却是越箍越紧,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她直到很久以后才明白,原来这一牵一扯间,便是一辈子。
    “二十年,二十年了……前七年是在父王给的小黑屋里度过,没有光,没有人,除了桌案上的一盏烛火,什么都没有……后来虽然被放了出来,我却依然像被困在黑暗中,没有人教我怎样走出来,我也不稀罕走出来……直到遇上了你。”
    怀月顿了顿,抬手捧起蘅兰的脸庞,向上映在天边一轮月面里:“是了,一双比日月还要明亮的眼睛……初见的那天,我看不见日月,唯独看见了你的眼睛。从那一刻我就知道,为了你,我必须要做出改变。”
    “四公子……”
    “叫我怀月。”怀月扣紧蘅兰手掌,一字一顿说得坚定不移,“做我的日月可好?照亮我。”
    那夜月光亘古绵长,有着蘅兰十七年间从未见过的美。两人四目相对,掌心相合,她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
    可毕竟是一个小小侍婢。她的一生,照亮不了他的一世。
    阳光之下,还有她照不亮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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