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着爱你

静静的蠡江水穿城而过，黎聿辰驾驶着车子平稳地开在沿江路上，沿岸灯火璀璨，江边尚有三三两两亲密挤在一起的男女流连。
    辛黛摇下车窗，沐一身清风，吹散她一脸的热意，也吹散驾驶室内的酒气。
    可是风来了，一阵舒爽，她却更加熏熏然了。她支颐靠在窗边，长发随风飞舞，有几缕甚至缠向了黎聿辰的鼻端。暗香萦绕，是曾经无比熟悉的味道。她还是那么恋旧，这么多年，连发水都没改变过。
    辛黛恍然未觉，黎聿辰微微侧头，看她微闭着眼的侧颜。
    岁月残酷的刻刀似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素面朝天的一张脸上，还是那样的白皙粉嫩，滑润如绝好的羊脂白玉。不同的是，她的唇边再无当年的梨涡浅笑，她的眼角也再无柔媚缱绻之意。
    像是知道他在看她，辛黛低低说了句：“我不知道，林导演跟你们公司签了合同。”
    黎聿辰收回目光，抿着唇角，淡淡地问了句：“然后呢？”
    辛黛睁开眼睛，偷眼看他，发现他正聚精会神地开车。
    然后呢？是啊，没什么然后了。就算在他的公司工作又怎么样？就算自己食言了没回老家，没有离开这个城市，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是啊，没有然后！最近一段时间的忐忑，又是她想多了。
    这时，黎聿辰突地又冷冷问了句：“我说，然后呢？”
    辛黛愣住，茫然地问：“什么然后？”
    “你只有这一句话跟我说？后面呢？没了？！”黎聿辰的眉，高高地扬了起来。
    辛黛知道他这个样子，代表他有些发怒了。莫名愤懑从她心底里油然而生，她冲口而出：“然后就是我加入林锦山的工作室，间接也成为你的员工了。老板您觉得不舒服了吗？我是说过要回家乡，但是我找到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不知道工作室会加盟明煌。我想，你这么个大老板，应该不会在乎我这个小人物进出你的公司吧？你放心，我会当做从来不认识你。”
    黎聿辰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唇抿成一条直线，深眸里有光色急转，却始终盯着面前的道路一言不发。
    辛黛看他那样子，知道彻底惹恼了他，干脆也闭紧口，眯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清风依旧吹来，似乎再也吹不走车内的凝滞，明明有风声，却令人觉得压抑地静。
    过了一会，后座的林锦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辛黛？怎么回事？我醉了？”
    辛黛赶紧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递给林锦山说：“口渴了吧？快喝点水。你醉了，林妈妈让我早点把你送回去。嗯......黎总亲自开车送你呢。”
    “黎总？”林锦山坐正了身子，看到黎聿辰半回头对他笑了笑，林锦山有些抱歉地说，“黎总真不好意思，被他们给灌醉了。”
    “你不用不好意思，这是柳庭的一贯作风。他认为只要在酒桌上打败了你，以后在工作上也能打败你。估计今天他下黑手了，因为他知道你是出了名的难缠，想给你个下马威呢。”黎聿辰平静地掀柳庭的底。
    “这是什么谬论？呵呵，我以后不会少给他找麻烦的。”林锦山笑。
    “前面右转，第二家就是了。”这时，辛黛柔柔的声音插了进来。
    黎聿辰依言右转，在林锦山家门前停稳。林锦山此时已清醒了一些，自己下了车。按了门铃，林妈妈即刻迎了出来。
    “锦山、小黛，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锦山，你喝这么多酒干什么？打你的电话也不接，要不是宇轩想起来打小黛的电话，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你。”林妈妈絮絮叨叨地说。
    林锦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给黎聿辰和林妈妈互相做了介绍，“今天太晚了，就不请黎总进去坐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请您来做客。”
    “好，你好好休息吧，我会送辛小姐回去。”黎聿辰点头。
    “小黛也喝酒了？这么晚，要不在这睡吧，别回去了。”林妈妈热情地说。
    辛黛和林锦山都有些尴尬起来，辛黛按着林妈妈的手说：“不用了，回去我还有事情做呢。”
    “又写作啊？这么晚了，要注意身体啊。对了，你跟我进来一下，我拿点东西给你。”林妈妈扯着辛黛。
    辛黛犹豫了一下，黎聿辰目光冷幽地看着辛黛说：“辛小姐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辛黛实在受不了他如芒在背的眸光，跟着林妈妈扶着林锦山进去了。
    和林锦山道了晚安，又拿了林妈妈给的一袋野山菇，正好碰见了睡醒出来喝水的宇轩。被宇轩又缠了一会，辛黛这才出了林家的大门。
    一出来，就看见黎聿辰靠着车门正吞云吐雾，袅袅青烟弥漫，挡住他深邃眸光，微皱的眉心若隐若现，地上已经被遗下了三四个烟蒂。
    辛黛盯着地上那几个烟蒂，心里一阵剧烈地收缩。
    她上前几步走到黎聿辰面前，不假思索地，自然地抬手至他唇边拿走香烟。
    黎聿辰似乎被她的举动给吓到了，深眸定定地看着她。
    辛黛被他幽深目光从头浇下，这才惊觉自己与他的距离过近了，而刚才那个举动，太唐突了。刚才那一刹那，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
    她仓皇后退半步，眼光至手里那半支烟上滑过，心里哀叹一声，嘴里嗫嚅：“抽烟......不好。”
    黎聿辰专注地盯着她，似乎刚才的坏心情一下子都不见了。他抖动着肩膀低低地笑，笑声润朗，带出欢欣：“辛黛，你还是老样子，看不得我抽烟。”
    辛黛张了张嘴，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一巴掌。
    黎聿辰抬手至辛黛掌间拿回香烟，意味深长地睨着她，掐灭了火星。轻叹一声，他低沉地声音响起，“辛黛，别总这么和我别扭了，行不？”
    辛黛的心脏重重地抽搐在一起，黎聿辰的叹息对她仍有致命的蛊惑力。
    “我……我几时跟你别扭了”她低下头，无力地答。
    “还说不别扭？订婚那天假装不认识我，后来又拒人千里之外。我让你回来我这里工作，你说你要回老家。可是，现在你怎么跑林锦山那工作去了？”黎聿辰高大的身躯微微弯下，侧头看着辛黛低垂的脸。
    “我以为，你可能会……不记得我了，而且，我们……也没必要……”辛黛寻找不到适当的语言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即使做不成情人，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对不对？再说，我一直视你为最好的朋友，和最好的伙伴。” 黎聿辰直白地说。
    辛黛的身体微微颤抖，情人这个词触动了她心底最微小敏感的神经。
    “你不是说……你曾经恼过我吗？”辛黛说。
    “有一点，男人的自尊心使然。但是你太过决绝了，一句话不说就走了。其实，我不会妨碍你寻找新的生活。” 黎聿辰低沉语调里带着些惆怅。
    辛黛脸色古怪，似嗔怒似无奈，抬头瞪视着黎聿辰，轻喊：“我没有！”
    黎聿辰愣了一下，随即释然一笑说：“好了，以前的事情不说了。既然重逢，你不要再把我当陌生人了。有空的时候，我们可以出来吃个饭，聊聊天。”
    “你应该知道，这会令我觉得尴尬。”辛黛的神色已恢复冷静。
    “为什么尴尬？除非你还喜欢我。”黎聿辰挑眉反问，唇边笑意微现，露出辛黛熟悉酒窝。
    辛黛如被点中死穴，强压心底慌乱，挫败地移开眼神：“你就那么缺朋友吗？差我这一个吗？”
    “缺，我就缺你这个朋友。”黎聿辰坦白地说，“我身边朋友很多，但知心的很少，尤其是一路陪我挨过苦的朋友就更少。说句老实话，我挺想念你的。在订婚礼上见到马蹄莲，我还想过你。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辛黛咬着唇，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一锅胡粥。黎聿辰还是那样的坦白，坦白得令人伤心，坦白得令人无法拒绝。
    “真的不回来我身边工作？”黎聿辰盯着苍白的辛黛，看出她眉眼间的挣扎。
    “我跟着林导演，觉得很好。”辛黛清了清嗓子，涩涩开口。
    “林锦山对你很好。”黎聿辰下定义般地说。
    “嗯，他是个很好的老板。”辛黛接口。
    黎聿辰眼中复杂难懂的光闪过，抿抿嘴角，半饷轻轻地说：“好吧，你跟着他，也算是明煌的人。走吧，以后有机会，我们慢慢聊，今天太晚了。”
    “好。”辛黛如释重负地点头。
    来到辛黛家楼下的时候，黎聿辰好奇地向上抬抬头，问：“你住这里？一个人？几楼？住很久了？”
    辛黛犹豫了一下：“三楼，住了两年了。”
    “今天太晚了，下次请我上去喝杯咖啡吧。”黎聿辰自然地说。
    辛黛听了只觉得头疼得更加厉害，她揉揉太阳穴，虚弱地答：“上面很小，乱得见不得人。”
    “酒量不行就别喝酒，我肯定，你喝的酒不超过两杯。”黎聿辰见辛黛头疼的样子，笃定地说。
    难得他还记得她的酒量，心脏又不争气地加快跳动。她逃避的跳下车，匆匆说了再见，迅速消失在楼门口。
    黎聿辰靠着车门看着她纤细背影，习惯性地抬手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打火机蹦出艳艳火苗，映出他俊逸朗润的五官。盯了火焰有一会，他突然自嘲一笑，收回打火机，拿下唇上未点燃的香烟。
    辛黛进了房间，藏在漆黑的窗边，悄悄向下张望。
    直到那辆黑色的房车安静离去，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她才轻吐一口气，抬手打开了台灯。
    拖着疲累的身子进了洗手间洗澡，温热的水滚遍全身，她捂住脸，无法抑制脑海中那些鲜明的画面。
    那年她还年轻，是涩如青杏的大一新鲜人。别人都在熟悉大学，忙着找老乡，享受轻松的大学生活的时候，她却已经满校园地寻找打工的机会了。高子菲是高辛黛两年的表演系的学生，小有名气，常年在外拍戏，她需要找一名帮她做功课的“助理”。辛黛，就是这样成为了她的助理。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辛黛按照和高子菲约定好了的时间，来到图书馆前面的花园。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棵开满白玉兰花的树下，静静靠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颀长的身体微微斜倚，俊逸的脸略略低下，修长指尖有星火一点。清风佛过他的发梢，带来一片落英。他抬头，眸光淡淡，噙一抹微笑，轻轻扫落玉兰花瓣。
    辛黛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被深深铭刻入骨髓。是那男人唇边浅浅浮现的酒窝？还是那双略带忧郁的双眼？或者，是他优雅慵懒的姿态？
    辛黛仿佛明白了过来，那刻入骨髓的是爱情。原来爱情，就发生在见到他的第一眼！
    “聿辰。”有娇软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男人侧头，见微风中正奔来婀娜身影。然后，他笑了，笑中无限欢欣和宠溺。
    辛黛也侧头，瞥见神采飞扬，娇媚靓丽地高子菲飞奔入那男人的怀抱。
    苦涩，也在第一次见他，就被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