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

站在这个陌生的门口，李晓犹豫了，她不知道周宜邦见到自己后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会不会当着她的面把门给摔上，那她可就难堪了。可来都来了，就硬着头皮上吧，她安慰着自己。
    于是，重新理了一下思绪，按响了门铃，等待总是那么漫长，虽然才过了几秒，可每熬一秒，她就打几分退堂鼓。所幸没多久，一个面容精致的女人来给她开的门，李晓看到对方的衣服略显的有点不整，感觉像是随手套上去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就来应门的样子，长发也是很随意地束在了脑后。
    对方见到她时明显也是微愣了一下，但是掩饰的极好，随即露出一个轻盈的微笑，开口：“你找谁？”
    李晓没想到会让自己撞见这个场景，他有人了。。。之前想的种种假设可都不包括这个呀，突然的让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她硬扯出一个笑容，也无暇顾及笑容其实多么僵硬：“请问，周宜邦是住在这里吗？”
    “哦，你找宜邦啊？他正在洗澡，要不，你进来等吧。”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李晓闻言，心头一惊，现在还不到六点，他洗的算是哪门子澡啊？看来自己来的真不是时候，一想到此，更是尴尬万分：“不用了，那麻烦请你等他有空时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吧，我姓李，是他。。。事务所的同事。”
    “哦。”对方一听是同事，似乎恍然，“真不进来坐会儿？他马上就要好了。”
    “真不必了，我先走了。”李晓匆匆转身，几乎有种逃离的感觉。
    刘怡雯关上门的同时，周宜邦从浴室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前额短发还在滴水，颀长的身材让她看得有点走神。
    “我刚才好像听到门铃响了，谁啊？”
    迎上他疑问的眼神，她微笑着回答：“送快递的，送错门了。”
    “哦。”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我以为你走了。”
    “我想洗一下再走，所以在等你出来。”
    “恩，我用好了，你去吧。”说着，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翻看了一下，没有来电，于是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
    关上卫生间的门，刘怡雯说不出来的一种紧张，为了突然再一次见到李晓，也为了刚才撒的那个小小的谎。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抚摸着那几条并不清晰的眼角鱼尾纹，刘怡雯不得不感慨，虽然李晓不认识她，可是她却认得。都那么多年了，这个丫头倒是越来越有女人味了，而自己却似乎在走下坡路。三十五岁了，自己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蹉跎。周宜邦的心思，她不是不懂，可就是懂，所以才难受。所以今天才在第一反应下，小小地撒了谎。
    她嫉妒李晓，几乎发狂。
    不管她如何努力，即便刮风下雨，她也随叫随到。可门外的男人始终不曾属于她，这么多年了，她依旧只是他的一个宠物，永远只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天，接到他的电话，她兴奋了半天，因为他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每次都是她打过去问他：“我可以过去吗？”然后，有时失望，有时惊喜。
    她特意挑了他喜欢的衣服款式，把自己精心装扮了一番，踩着新买的高跟鞋出了门，一路上，心情雀跃，因为，她又能见到他了。
    他递给她一个信封，她疑惑地看着他，结果打开信封，发现里面只装了一张□□，她不解。他淡淡地说：“我要结婚了，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抓着□□，心里翻江倒海，委屈异常。这就是自己等了这么多年的结果？她把卡推到他的面前，手指有点颤抖：“你这是在侮辱我。”
    他微微一愣：“对不起。”
    那天，她强忍着眼泪，离开了他的视线。回到家，她把自己投进被窝，哭得歇斯底里，无法喘息，她觉得自己头顶的天空瞬间坍塌，把她砸得奄奄一息，没了生存的欲望。
    就在她行尸走肉般地生活，放弃了再等下去的念头的时候，他的电话却再一次不期而至，她也思想斗争过。接，那么之前的努力将会化作乌有。不接，自己对他的思念始终无法随着时间而磨灭。最终，对他的思念还是战胜了理智，她又像只飞蛾一样，不管不顾地扑向了那簇随时会消失的光源。
    就像这次，她又不远千里跋涉而来。
    他在这个城市已经生活了三个月了，而自己也三五不时地来回奔波，她暗示他，她可以为了他也搬来这个城市居住，可是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你自己决定就是了。”
    她到底还是没有告诉周宜邦，李晓来找过他的事。
    所以，李晓在酒店怎么都没有等到周宜邦的电话，于是，她更坚信他还在生她的气，拒绝与她通话，当然更不可能跟她见面。
    一晚上的辗转反侧，想透了，她也就不再纠结。退房的时候，她通过前台，把随身携带的房产证等文件快递给了周宜邦。
    既然不相见，那就不相欠。。。
    回到自己熟悉的城市，李晓恢复了之前的生活节奏，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去，出差也是家常便饭，忙碌的生活倒是让她很好地忘却一切。
    唯一让她有点纠结的就是翌晨的读书问题。小托班可以不上，但是幼儿园总不能也不上吧。本来是想等之前的阿姨回来继续带孩子，现在看来，这个念头是无论如何不能实现了。田兮说的没有错，当初自己把孩子送过去，真的想清楚吗？
    老人们是再也舍不得放弃这个孩子，对宝宝也是悉心照料，全心呵护。每次她只是略微提一句，老太太总是伤心无比，箫父也会帮腔，苦口婆心地劝解她，诸如孩子跟着他们是如何如何地好，最关键能第一时间接送孩子上下学，她可以不用操心半分，全心全意工作。而且已经打听过了，家附近的附小不错，只要李晓愿意，随时都可以报名。
    箫剑在这件事情上倒是没有插手半分，那次为了周宜邦而出手相助后，他就没怎么出现过在她面前，总是能很好地与她错开时间去看宝宝。他越是如此，她倒也不忍心跟老的对着干，毕竟他们说的也是事实。为此，她纠结了好一阵子，但是又不敢跟田兮诉说，怕那丫头骂自己傻气，说自己活该。
    当她把户口本放在二老面前的时候，他们的眼角有一丝湿润，李晓觉得自己的心底的冰山一角竟然在慢慢融化，难道时间不但带走了她的容颜，也渐渐带走了她的怨恨？还是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很多事情对她来说，都已经是风淡云轻了？
    生活重心的改变，让她觉得有点空虚、有点寂寞，一切都沿着轨迹在缓慢前行，所有能支撑她的也只有手头的工作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天是周末，一到下班点，年轻的同事都迅速撤离了战场，纷纷投身于另外一个更精彩的世界。而她，却无聊的抓狂，只能抓了一堆的资料，回家继续啃卷宗。
    刚接了一个案子，一大好青年才俊，大半夜应酬完回自家的别墅，老婆接到他的电话，下楼来给他开庭院的大门，结果他误把油门当刹车踩，车子瞬间把他太太撞得头破血流，面目全非，当场气绝。青年才俊当场石化，酒也吓醒了大半。纵然再懊悔，也无事于补。
    李晓接连叹气，哎，都是酒精惹的祸啊！
    其实这种案子倒也没啥复杂，对她来说，也能应付自如。案子基本已经定性，作为当事人的辩护律师，她所要做的，顶多就是为当事人多争取一点同情分，只是那样的话，对死者似乎又有些许的不公，她转着笔尖，越想越觉得这样的一个悲剧让人难受。
    徐徐的音乐声中，门铃乍然响起，在寂静的深夜，显得特别的突兀。她疑惑地抓起可视门铃，还没“喂”出声，就看到一个男人低着头，身体在轻微地摇晃。她没想到是他，许久不曾碰面，不知道今天又是为何而来。
    她盯着画面，迟迟没有开口，却接触到他抬起头后的眼神，竟然是如此的忧伤，那种期待让她竟然有点不舍。她依旧没有言语，手指却摁下了开门键。
    他跌跌冲冲进来的时候，她发现他喝了酒，就那刺鼻的味道，可见还不是一点点。她刚把门带上，他一个旋身，就把她拥入了怀中，胳膊非常用力。由于突然，李晓一时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腿一软，还好背后是大门，总算是借了一点力给她，不至于两个人都倒下。
    他紧紧地拥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她却能感受到他压抑的悲伤。
    既然他不说，那么她也就不问。只是，一个姿势保持的时间久了，不免有点难受，为了不让自己像根杆子一样傻站，她轻轻地推了一下他：“我脖子酸。”
    箫剑缓缓地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李晓，转身把自己投进了沙发里。
    李晓对于他今天的突然造访有点莫名，即便此时他闭着双眼，也是眉头紧锁。若是办案不顺利，也顶多愁容满面，而不至于像今日这样哀伤尽显。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气场，她刚在他对面的沙发边站定，他便睁开了疲惫的双眼，声音有点沙哑：“坐我这边来。”她犹豫了半天，他却胳膊一伸，把她拽入了怀。
    “哎呀，你干嘛呀？”她眉头一皱，有点生气。
    他却不说话，紧紧地抱着她不放。她听见了他轻微的抽泣，那种隐忍，放不开的哭泣。即便是陌生人，见到对方如此伤心，她也不忍心。更何况，此时此地，是他。。。这么多年，她几乎就没见他哭过，没有哭点也罢，大男子也罢，也许他只在小时候被妈妈打的时候掉过几滴鳄鱼的眼泪。
    背部感受到了几滴湿润，凉凉的。李晓不得不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柔声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沈默没了。”他哽咽。
    李晓微微一愣，什么时候？怎么会？几十年的兄弟，怪不得他会哭得那么伤心，即便他们俩离婚时，也没见他这么伤心过。
    “怎么会？”
    “他到底还是没能醒过来，就这么走了，也不跟我们道个别。”
    李晓觉得自己在安慰人方面，实在是欠缺火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只能下意识地搂住他，胳膊加大了几分力道。
    许久沉默不语，她估计他今天晚上也是不可能回家了，而且她依旧不太喜欢酒精夹杂着香烟的味道，于是，轻轻地推了一下他：“我去帮你铺床，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他点点头，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朝卫生间走去，李晓赶忙去橱里翻了一条浴巾送了进去，然后带上门，跑上阁楼，有点费力地把沙发床拉了出来，铺完床单，又翻出棉被用被套套好，当一切就绪，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准备下楼的时候，又想到了什么，去衣帽间的储物箱里翻出了一套他之前没有带走的睡衣裤，一股樟脑凡的味道，李晓皱了皱眉，但是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将就着用吧，估计他也不在意。
    她以为他还在客厅等，结果却在自己的卧室里发现了已经倒头熟睡的他。她不禁哑然，他可真不客气，反客为主了还。
    虽然不悦，也只能无奈。
    本想重新静下心来啃一会儿卷宗，可是盯着眼前凌乱的一摊资料，她竟然毫无想法。于是，只能回到房间，取来睡衣，准备洗澡睡觉。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卧室的灯还开着，她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刚刚摁灭了灯，转身想走的时候，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晓晓。。。”
    她“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他，昏暗的房间里，看不太清他的脸。
    “你去哪儿？”
    “楼上。”
    “今晚，陪我可以吗？”
    “我上面都铺好了。”
    “求你了。”
    她心头一震，他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即便那会儿，她铁了心要离开他，他都没有说过一个“求”字，因为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他用“求”这个字眼的，那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
    她告诉自己：那就一小会儿吧，等他睡着了，自己便可以到楼上去。
    见她转过身来，他稍一用力，把她拉到床沿。同时，很配合地往边上挪了挪，给她让出了一块地方，单手还掀开一块被角，示意她进被窝。
    李晓刚进被窝，却又腾地坐了起来。他不解：“怎么了？”
    “我刚给你拿了套睡衣，我去拿进来。”
    有了衣服的阻隔，李晓到底感觉安全点。刚才碰到他那滚烫的肌肤，自己到底还是有点紧张。黑暗中，他贴了过来，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在她颈间萦绕。她的身体有点僵硬，双手最终无措地搁在了胸前，而他也胳膊一伸，把她整个人搂进怀。
    多年习惯一个人睡后，这样的睡姿倒让李晓有点些许的不适应，她并没什么睡意，满脑子乱七八糟的东西，却没头绪。寂静的深夜，安静一片，只有窗外偶尔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
    估计着身边的人已经熟睡，她轻轻地翻了一个身，想逃离他的怀抱，可就在她以为成功逃脱时，他很自然地从后面把她拥住。她苦笑，看来自己今晚甭想上楼了。也罢，这张床总比上面那张沙发床要舒服许多，也就不委屈自己了。
    想到此，在他的轻微的鼻鼾伴奏声中，她的眼皮也越来越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眼角有点湿润，她抬手擦拭了一下，阖上了双眼，但愿自己今天能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