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起居录

第6章


他微微感叹,随即说的认真:“只是翠盖低风雨,人间六月凉,我苏韫折遇到心爱之物时,从不会错失时机,任红颜空逝,年华流尽。”
  我从未听过一个男人这般表露心迹,像是气势磅礴的宣誓,又柔情的让人心动,像斜密的雨丝击在坚硬的磐石上,又如璀璨的星火点亮了黑暗的平原。
  “我本就是来嫁与你的,只是四殿下与我同行,日后需要换个身份,也望公子好生照顾。”
  “皇宫果真多待不得,让人变得薄情也生疏,所以我不得不把你救出来。若再晚一些,你不被宫斗之火灼身,也会变成一个无趣的官若朽。”他的笑颜惋惜中带着庆幸,我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只听他柔声说道:“若朽,穿过这片荷田,就到云城了。那是我的家,往后,也是你的家。”
  我没有回答,心里百感交集,有一丝害怕,也有莫名憧憬。
  半晌,只听苏韫折低叹一声道:“果然还是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伍】
  
  当晚苏府设宴,我满腹心事坐于苏韫折身旁。此时异域笙歌忽然响起,抬头只见一位红衣似火的女子袅袅而来,那么耀眼的红色,像裁了半边天的晚霞做的衣裳,美得让人忘记呼吸,正是云城第一舞姬楚盈歌。
  楚盈歌莲步移到苏韫折身旁贴身而舞,热烈的无所顾忌。
  宾客中有人道:“苏公子何时纳了楚姑娘?云城中般配良人再无出其右者。”
  云城中人,大概也知京城危机,因此对我也并不尊敬。
  苏韫折笑意浅浅,举杯向我敬来:“夫人在此,怎敢妄言纳妾?”
  我举起酒杯回敬道:“是皇命难为,还是情难自知,公子与我,都需明白。”说完命人取来我的旧琴,问他:“想听什么曲子?”
  他眸中欣色注视于我:“十分想念当日王府一曲。”
  我调好琴弦随即自弹自唱,弦已生疏,调也不似那年熟悉,大殿里静息一片,徒留我靡靡哀音追忆似水往事。
  六月初一,京城传来桃花信笺,那是我用桃花瓣炼制的纸张,粉色带着香气,书写起来十分流畅,只有太和殿有。
  信上说:外戚摄政,朕身体愈下,恐宫变不久矣。
  我握纸的手微颤,然后将其撕碎随风而逝。
  六月初四,我在房中读信,苏韫折脚步极轻至我身后道:“婚礼定在下月初七,满城皆知。”
  我悄悄将手中信笺攥成一团,上面写着:短短三日京城围困,朕自保不及,嫁了他罢。
  六月初十,我跪坐在亭中擦琴,回头只见琼树下筠奕已被落了一肩的残花,我向他招手,他浅笑着踏步而来,“想听什么?”
  “想听你说话。”他脑袋一歪靠在琴上,“我很害怕你抚琴。”
  “殿下觉得我的琴音可怕吗?”
  “不,”他垂着的手忽然握住了我微凉的指尖,“父皇曾说撼动江山的是帝王的谋略,而俘获人心的,是太傅的琴音。而如今这琴音里,只剩太傅对父皇的思念。”
  我的手一僵,琰卿啊琰卿,你入我肺腑,如何能断。
  “京城围困了,不知会如何。”我轻轻拍了拍筠奕身上的露水,侧头只瞥见廊下一抹红色飘然而逝。
  六月十四,再度收到桃花信笺时纸上却多了一滴血痕,可见其匆忙与危急。
  六月二十,京城传来我成亲前的最后一封信笺,上面只有一句话:此生已负,亦不敢再商来世。
  我失声恸哭,他大限将至,我却红衣加身。
  七月初七大婚,绿色的江南一半都因我的婚礼而染成了鲜艳的红色。
  夜深我正独自坐在房中,进来的人却是楚盈歌,可她今日并没有穿她一贯的红衣。
  “韫折说今日他成亲,我穿红衣不好。”楚盈歌冷冷说着向我走来,“与你同来的根本不是你的弟弟,而是本该死去的四皇子。你瞒了天下人将甄淮宣的侄子带来云城,到底有何居心?”
  “他已经不再是四皇子,只是我的弟弟。”
  “我截了他传往京城的信,难道你会不知道,那封信是寄给甄府的。”
  我看着眼前眉眼如画的女子,脑海里闪过零星片段,电光火石之间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胸前忽然迎来一阵巨痛,一切霎时消弭于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陆】
  
  不断有冰凉的水滴打在脸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艘飘荡小舟中。四周荷叶蔽天,正是我来时经过的十里芙蕖。身体无法动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胸口只觉掌心一片粘稠,胸前那块刻有琰卿的玉碟已经裂开,若不是它,我早已被一刀毙命。
  雨丝斜密入侵,撕心裂肺的疼,周遭只有鹭鸶从荷叶间穿过的声响。
  “若朽……若朽……”
  远处忽然似有人唤我,我无力开口,只能微微喘息,模糊间似乎看到一个玉色身影,青丝散乱,眸子里的笑意温和儒雅。
  啪——珠子落了一地的声响,嘈杂中似乎有人在说:若朽,快来为我绾发……
  “琰卿?琰卿……”
  “若朽。”有人握住我的手,我蓦然清醒过来,苏韫折关切的脸近在咫尺。
  “已经回家了,不要害怕。”见我醒来他松了口气,然而面色却并不好看,“对不起,我不知楚盈歌会极端至此,她已自首,我也断不会轻易饶恕。”
  “我性命无碍,酌情惩处就好。”□□中失当者比比皆是,我不想再回忆那个女子,只是她那日说的,我不能忽略。
  “我睡了几日?”
  “十日。”
  “四皇子呢?”
  苏韫折忽然迟疑,我心中已有不好预感,果然他说道:“皇上败了,江山易主,天下一朝换了甄姓,四皇子已被甄淮宣接回宫中。”
  “以何理由?”
  “太自被废,由四皇子登基。”
  “这只是借口,待他得了摄政大权,定会借机铲除筠奕,独登朝堂。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他甄淮宣手里,只不过是少了个篡位的坏名声。”我呼吸急促加快了语速,惹得胸口疼痛不已,苏韫折忙安抚我:“你不要着急,四皇子……未必有事。”
  “关于筠奕,你是否知道什么瞒着我?”楚盈歌说过,筠奕和甄府有信件往来。
  苏韫折怜爱的看着我,良久后终于开口:“为何不问皇上如何?”
  我别开脸,“葬在了哪里?”出奇的平静,连我自己都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为这一日练习了千百遍的镇定姿态。
  “太和殿的大火烧了整整三日,等熄灭时已经焚烧殆尽,皇上已是一具焦枯的……若朽,四皇子派人送来一样东西,是在皇上遗体中发现的。”
  说着有侍女送上匣子,里面竟是几颗不再光滑的琉璃珠,它们曾被镶嵌在太和殿的那扇窗子上。
  “在腹中位置发现,皇上他……临死前将这些珠子都吞了下去,珠子堵住气管,窒息而死。”
  我静静听完,才觉自己不自觉憋住了气,苏韫折急忙来拍我的脸,“若朽,我知道皇上在你心中难以代替,只求你千万保重自己……”
  我急促的咳嗽,尚未缓过来已经大哭出声。从未这样哭过,琰卿也曾笑我太过压抑,要吃自己的苦头,原来只是因为不曾真正伤到肺腑,如今才恍然,痛至深处,匪夷所思。
  琰卿,烈火中你为何还要保护这些珠子?那曾是你派能工巧匠镶嵌的琉璃,要一粒粒扒下来该费多大的力气。纵然你已决议同太和殿共死,何不带着这琉璃珠一同去了,偏要种下永世相思!
作者有话要说:  
  ☆、【柒】
  
  筠奕登基的半月后后,甄淮宣暴毙,震惊朝野。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只是心酸一笑,原来我和琰卿,都错估了这位四皇子。
  现在回想起往昔幕幕,终于明白那晚他给的一耳光,是因为烨妃,我与琰卿在太和殿的谈话,他早已听到了,自然也知道他的母亲是因我而死。
  大年三十宫宴那晚,琰卿要在宫内刺杀甄淮宣的消息也是由他泄露,因此才带病赶来要挟太子以救人。
  后来苏韫折又告诉我,烨妃为了挽回琰卿的宠爱,曾偷了甄淮宣一半的军符,可惜还未有机会送出,就被暗地处死。那半块军符由此到了筠奕手中,这才是甄淮宣对他百般关爱又不能动他的原因。
  然而来到云城之后,筠奕知道苏韫折会帮助琰卿抵抗甄淮宣,就像当初助他登帝一样。因此他找到苏韫折,拿出一封桃花信笺,只见上面写着:短短三日京城围困,朕自保不及,嫁了他罢。待朕降得叛军,定接你回宫!
  最后一句是筠奕事后临摹加上,再加之我每每收到信件都隐瞒苏韫折,他对琰卿的怀疑更大,而他也知我情归何处,因此在筠奕的煽动下,背叛了琰卿,继而又背叛了甄淮宣,让筠奕当了真正的皇帝。
  养伤多日足不出户,苏韫折却都没有再来,许是他觉得愧对琰卿难于面对我,许是觉得江山已变,我又难忘旧主,不必再来讨好我。
  然而若不是偶然听府中下人提起,我竟不知他已经上京十日有余。
  恰这时楚盈歌找上门来,我请求苏韫折留她一命遣回族地,却不想她竟来质问我为何没有拦住他。
  从楚盈歌的吵闹和大哭中我才得知,原来筠奕本是要问我的罪,罪名是弑妃,也就是他的母亲烨妃。
  然而苏韫折以我有伤为由固守云城,双方僵持多日苏韫折终于决定替我上京受刑,死刑可免,但苏氏所有皆要充进国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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