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起居录

第10章


  虞夫人笑了,只问:你是说批阅奏章,还是印上郡玺?
  我不答,她望着殿门外的广阔天际,声音飘渺:邺郡无主,由我监城。昭容不识字,所以印郡玺。各司其职,哪里不妥?
  她说的感情分明,轻松简单,好像整个邺城就在我们两人手中一样。
  如果邺城真的可以给我,我也只想用它去换一个人。
  然而有一日,我正替虞夫人束发,她却忽然对我说:从今日起,你去修暮宫照顾世子吧。
  我手中一紧,她极轻的嘶了一声,我从镜中看到她宠爱的表情,才知失态,疑惑开口:“夫人,是昭容哪里不好吗?”
  “正因为你事事周全,才派你去修暮宫,这样我才放心。”
  “可是,昭容走后,夫人该由谁照顾呢?”她不信任任何人,怎么会让被人近身伺候?然而她却向门外唤了一声:“玉得,进来。”
  玉得是近一个月才到含凉殿做事的宫女,原来她早已经有了后路,是真的不需要我了吗?
  “这些日子来,可看清昭容是怎样伺候我的?”虞夫人问玉得,玉得腼腆,当即垂首回答:“夫人放心,玉得一一铭记在心。”
  “那么,就由你来替我束发。”虞夫人招她过去,我木讷让开,看着我编了一半的发在玉得手中被灵活的续好,忽然间觉得空虚,我以为这九股发辫只有我会,更以为虞夫人只要我编。
  “夫人,昭容还会回到含凉殿吗?”
  我不知为何会问出这么一句,连我的自尊都觉得讶异,在心里齐齐挞伐我。
  虞夫人从镜中看远处的我,“昭容,好好照顾世子殿下。”
  无情的监城夫人,就这样将我丢到了别人那里,那么以后就让她自己盖郡玺吧。我苦涩的想,当即行礼离去,才刚走出含凉殿,忽然脑海中闪过零星火花,难道是她发现我识字,以为我也像那些反对她的人一样欺骗她吗?
  失魂落魄来到修暮宫,世子将敷正在廊亭下看宫人采荷叶上的露珠,也许是听吧,毕竟他双眼失明,只能靠听声音来判断宫人们是否有所收获。
  我去时世子正一脸笑意,怀中抱着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匣。与虞夫人的不同,那笑风清月白,让人心静。
  “是虞夫人派的人来了?”他听到我动静,于身边的贴身宫女先开口,我端正作揖,答道:“奴才唤作昭容,奉夫人旨意,前来照顾世子殿下。”
  “昭容?可是昭君的昭,花容的容?”
  “昭容不识字,大概是那样写吧。”
  闻言将敷微微一讶,“若是如此,你的样貌定然非同一般,夫人是怎样夸赞你的?”
  不知道我这模样到底好坏,但仍惊讶于他的推测,只因虞夫人曾说过:传说中出塞的昭君,也不过如此吧。
  “和大家一块收露水去吧,都是亲和的人,很易相处。”世子微笑着转头对身边的宫女道:“紫嚣,去拿一只玉瓶给昭容。”
  紫嚣应声而去,不多时玉瓶已小心的递到我手里,“从那边台阶下去,小心不要往水深处走。”紫嚣很贴心,难道因为世子亲切,所以他手下的人都是这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贰】
  
  世子常做噩梦,需要人及时将他唤醒,因此紫嚣经常连夜陪伴于床榻边,不敢入睡。
  自我去后便有了交替当值,紫嚣得以休息,很是安慰。
  一夜我正守在帘帐外,轻声走近时能听到他睡着的均匀呼吸,于是返身灭了烛火,坐在榻尾值夜。
  到子夜时也渐渐有些抵抗不了睡意,意识朦胧间似乎听到衣物簌簌声,但最终眼皮一沉,睡了过去。
  翌日醒来已在外间的侧榻上,顿时大惊,几乎要从榻上滚下来。
  “昭容,你怎么这样轻,连宫女都抱得动你。”世子将敷的声音忽然传来,走进正殿见他正跪坐在席垫上用早膳,紫檀木匣放在他的膝盖上。
  他似乎每日心情都很好,眼睛虽然看不见,眸子里却总带着笑意。
  “方才夫人派人来过,也问起你近况,见你还睡着,我便让她如实回禀了。”
  “殿下,昭容知错。”我跪下来,将敷的手一顿,“何错之有?”他的表情好像在说真的不知道,并不像虞夫人那样明知故问。
  “昭容应当全心照看殿下,却偷懒打盹,不知殿下昨夜,可被梦魇住?”
  “昨晚睡得很好,多谢昭容了。”
  无以形容心中的震惊,这陌生的感觉连相伴五载的虞夫人都不曾给过。
  “昭容,你今年多大?”将敷正用银汤匙喝一碗羹汤,我正要回答,却见那银汤匙反面泛出黑色,急忙扑上前,“殿下!”将敷手中的汤匙被我一推掉出好远,“怎么回事?”他微微皱眉,捡回汤匙的紫嚣惊叫一声,“殿下……这……这羹汤有毒!”
  “什么?”
  “快叫太医!”紫嚣说着奔出修暮宫,将敷忽然身子不稳向后栽去,但他仍然紧紧抓住那只木盒子,不知里面是什么宝贝,让他珍重至此。幸有宫人及时扶住,急忙将他扶进寝殿,修暮宫中乱作一团。
  我看着桌案上那碗动过几口的榛子百合粥,想起虞夫人曾对我感慨过:监城五年,已经违背先王旨意,可是如何将邺城交给一个眼盲的世子呢?
  将敷性命无忧,只是略伤肺腑,需要调养。
  虞夫人命武尚书彻查此事,武尚书是虞夫人的心腹之一,他难道会将虞夫人供出来?不知是谁要做替死鬼。
  案子很快查清,结果令人意想不到。
  一日下午,将敷喝了药正在午睡,数十名禁军闯入修暮宫带走了紫嚣,紫嚣却不哭不闹,镇定自若。
  照顾好殿下,不管你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这是紫嚣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叁】
  
  将敷大病未愈,修暮宫的人都不知是否该将紫嚣的事告诉他,毕竟她曾是将敷身边最贴身的宫女,这样一来,岂不是伤透这位病弱世子的心?
  我心里对他有些怜悯,可是想到堂堂一城世子竟然让一个宦官怜悯,未免太损他威严。
  “紫嚣姐姐走了,殿下是否伤心?”
  病榻前我一边喂药一边问他,他面色苍白,笑起来却依然好看。
  “我早就知晓,因此早做好了她会离开的准备。”
  “那么他们说紫嚣姐姐是端王派来行刺的,殿下也知道?”
  “端王近年羽翼渐丰,又是我唯一的哥哥,于他而言,我确实是个阻碍。”
  “可是殿下是端王的亲弟弟,真的会忍心谋反吗?”
  “昭容,你的问题真多,怎么不回答我问你的?”
  一时没反应过来,将敷才提醒我:“你今年多大了?”
  这是他倒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为何仍然记得?
  “回殿下,昭容自有意识已是孤儿,无人告知出生年岁,自己也不知晓。”
  “那岂不是连生辰也无?”将敷不知代入了什么感情,竟替我惋惜起来,难道他不知道,比起他这个随时会没命的世子,不过是没有生辰的我已经是很幸运了吗。
  “那么,你觉得十月初八可好?”
  十月初八?
  “殿下说好,就好。”我恭敬回答,他满意的笑了,抱着紫檀木匣慢慢躺下去,我脱口而出问道:“殿下,里面是什么?”
  他弯了弯嘴角,“是父王生前留给我的宝物,父王去后,我以此为励,发誓要做个好郡王。”
  我忍住一声叹息,替他盖好被子,他侧了个身面朝里,我正要退出,却听他幽声道:“这修暮宫中的每一个人,谁会离开,谁会留到最后,我都知道,也在心里都做好了告别,所以若有一日没有机会当面送行,也没有遗憾。”
  我感觉到自己身体一颤,回头只看到他瘦削的肩膀露在被子外,脑后的长发散在榻上,织成一幅诡异美丽的图案。
  端王的事情被处理好后虞夫人终于得空来修暮宫探望将敷。
  将敷在我搀扶下向虞夫人躬身行礼,虞夫人连忙阻止他,“昭容,让殿下好好休息,不宜大动。”
  我应声,将敷退回软垫,“夫人事务缠身,派人来探望便好。”
  “世子是邺城的继承人,我怎好不闻不问。至于端王,已被发配边疆,世子日后可以放心了。”
  “将敷身有残疾,本也该由端王即位,端王心中愤懑,也是应当。虽有小忿,不废懿亲。”
  “即使愤懑,也不该谋逆,这可不算小忿。”虞夫人的语气有些严厉,眼角瞥过我时才添了分柔和。
  “将敷决策失当,愧对邺城。”
  虞夫人叹一口气,“世子心慈手软,好也不好。”
  两人并没有谈话的默契,至此只能沉默,不多时虞夫人离去,将敷要我送行。
  “面容瘦了些许,眉梢却多了快活。”出了修暮宫,虞夫人对我说道,却没有以往的分明感情,简单轻松。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忽然俯身凑到我耳边:“做得很好。”
  唇角若有似无划过我的耳垂,我忙退后一步,不敢再去看她。
作者有话要说:  
  ☆、【肆】
  
  “昭容,若有朝一日这城池到了你手里,你会好好守住它,还是去换取什么?”
  我看着正在廊子下看我们采集露水的将敷,心里忽然一软,答案已经脱口而出:“昭容想换一个人。”
  “原来昭容有喜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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