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记

第15章


     她们走后,不久,阮心期独自来了。这些日子阮振国虽然卧病,但生意不能闲着,酒坊全由阮心期暂代管理。
     今日,是忙中偷闲。
     阮心期看白涵香精神萎靡,道,嫂子你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白涵香正要开口,门外又进来两个人,一个是清雪,一个是和她关系最好的女同学,姜悦。
     再说这姜悦,性格是极泼辣的。因为自小家境也不错,受惯了长辈的纵容,难免一副大小姐的脾气。刚刚进女塾的那会儿,还跟清雪势同水火,好在她为人坦诚,率直,渐渐地,也就冰释前嫌,甚至跟清雪成了无话不谈的密友。
     彼时,医院探病虽然在计划之中。可是,遇见阮心期,却在意料之外。
     姜悦对清雪说,她对阮心期,一见钟情。
     【 媒 】
     清雪并不吝惜。她可以将阮心期的身世脾气爱好口头禅甚至童年趣事一点不漏地说给姜悦听。当然,除了阮心期对她的那些额外的好。
     因为阮心期已不得她欢心。她的欢心,已在别处。
     甚至是做红娘替姜悦把阮心期召唤到身边,然后再借故离开,如此老套的戏法,谁都能看出端倪。聪明如阮心期,怎能没有觉察。
     他问姜悦,这是你们一早设计好的?
     姜悦直言,是的。因为我想见你,只能让清雪帮我想法子了。
     阮心期苦笑,道,承蒙小姐的错爱了。万般难受,萦于胸口,胸口有愤怒,无法爽快地喷薄而出,只好委屈了自己,缓缓地,礼貌地,积压在身体里。
     一顿饭,吃出从未有过的晦涩。
     如同嚼蜡。
     后来,阮心期质问清雪。既然质问,就必定要说出质问的理由。他不再掩饰,他想,其实清雪这样聪明的女子,早也明白他的心意,只是彼此未曾说破罢了。
     他讽刺她,你这媒人做得可畅快?
     清雪一怔,道,姜悦有哪里不好?
阮心期义愤填膺,冷笑道,也许应该我来问你,我有哪里不好?
     这台词,清雪已经提前预备好。她料定阮心期迟早要向她兴师问罪,所以,她顺利地答,我一直都将你看作我的兄长,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一声轻叹,犹如轰雷动。
     毫不留情地将前尘往事一一抹杀。
     阮心期成了过河的小卒。死不瞑目。他回想旧时跟清雪在林间嬉戏,两个人,追追逐逐,眉来眼去;回想把臂同游南京城,在崎岖的山路,他们握过对方的手,疲累时她曾靠过他的肩头;回想他每次绞尽脑汁送礼物博她的欢心,还故意试探着说要做那一骑红尘用一生等待妃子笑,那时候,她没有拒绝吧,她的脸上尽是少女的喜悦和娇羞;而这一切的一切,到头来,竟然是自己会错了意。起初,他还想,是不是因为他率先萌起爱意,才将对方无心的回应当作了一种暗示,陷入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僵局。但越想,越觉得这理由太牵强。
     尽管个中真正的原因,他暂时无法知晓,但他宁可认为是清雪背叛了他的感情,也不愿意相信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演马戏。
     他满腔愤怒。但却没个发泄处。
     之后,阮心期回到苏和镇,住了几日。再次到南京。那时候,阮振国服了很多药,精神似乎有所好转,但尽管如此,身体的状况仍然不乐观。
     连顾医生都说,唯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期间,姜悦频繁的来找阮心期。
     姜悦是大气勇敢的女子。似乎就算向男子率先承认了自己的心意,也并不以为是羞耻的事,还要调转身份,掏心挖肺的,博取对方的好感。这样的女子,阮心期生平第一次遇见。
     【 酒害 】
     医院,狭窄的走廊。
     昏暗的光,将人影拖得老长。男子站在病房外面,手里还提着新鲜的水果。病房的门是关着的,里面有人谈话。一个嘶哑的老态龙钟的声音,说,心期毕竟不是我亲生的。
     咕噜咕噜。
     有几个水果掉下来,砸在走廊潮湿的木地板上。门开了。鸦雀无声。
     其实,阮心期早知道,酒厂不会是他的,纵然乡邻都尊敬地唤他二少爷,他到底也不是阮家的骨血。在他看来,他在酒厂如同一名监工,在家中,也不过是略受优待的宾客罢了。之于他予取予求的心,是全然不够的。这种被分化的归属感,这么多年,始终耿耿不得释怀。
     阮心期烦闷焦躁,甚至满腔的怨怒。便酗了酒,烂醉于街边的小酒馆。又想起清雪。想起她说,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兄长。
     可是。
     可是当阮振国说那番话的时候,清雪亦在病房里,那个时候,她怎么没有开口为我说一句话,说我怎么也算是她的兄长呢?阮心期狠狠地握着酒杯,喃喃自语。
     酒馆的伙计过来说,鄙店已经打烊了。
     阮心期一个斜眼,操起酒杯猛地往地面砸去。那小厮又气又怕,正待发作,门口又冲进来一个女子,连连向他陪不是,说,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那时候天空竟然落起雪来。
     也许是气温太低,心太冷,以至于对温暖的渴求过了头,所以,竟毫不计较,毫不清醒地,犯下那样弥天的错误。
     睁开眼睛,看见一屋的狼藉。
     在身边赤裸裸的女子,竟然是姜悦。
     阮心期抱着头,呆呆地坐了好久。女子醒过来。他问她为何昨夜没有拒绝,她说,是心甘情愿。
     在那一刻,怀里躺着的,是香艳的美人,面上娇羞,眼中缱绻,再坚韧的心,只怕也要融化。阮心期不是没有感动的。他的手指游移在女子的香肩,忆及深夜那一番朦胧的缠绵,眼神便又热烈起来。他再次俯身吻了下去。
然而,感动太飘忽,是脆弱而易消散的。
     【 变质 】
     某日。
     夜晚八时许。姜悦偶然看见阮心期。那已经是他们分别之后的第七天。于她而言,度日如年。她看见阮心期行色匆匆的,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她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在一个小码头。
     可是,跟丢了。
     姜悦看见黑压压的水,船的轮廓在暗夜里像几只怪兽。阮心期不知道去了哪里,人影已经不见。姜悦在原地张望了一会儿,准备离开的时候,听见其中某一艘船的甲板上有说话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躲起来。甲板上的两名男子一前一后走下来,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极普通,但不似渔民,也不似船工。其中的一人问,你都记好了么?对方答,记好了。万事小心。知道。
     说着说着,两个人已经走远。
     码头很阴森。
     只有姜悦的高跟鞋敲打着水泥的路面,咯噔,咯噔。
     同样的夜晚,清冷的小巷。唯一的一盏路灯也已经熄灭。姜悦独自回家。走着走着,听见背后有声音。她惊恐地回头。
     赫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姜悦吓得失声尖叫。但彼时离她最近的路人也听不到她的呼救。她摔倒,鞋跟断裂,脸和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撞伤。那持刀的人,戴着帽子,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脸,他的步子一点一点靠近,像要吃人的恶魔。
     姜悦的手边碰到什么,就抓起来砸过去,或挡在自己的面前。
     但无济于事。
     匕首划开了她的衣裳,划裂了她的皮肤,男人将她逼到墙角,刀子就停在她脸上。然后,不偏不倚地,刺进了心脏。
     男人对于自己干脆利落的行凶手法显然很满意。他推倒浑身是血的女子,女子的头撞在墙壁上,昏死过去。
     他擦掉手上的血污,再脱掉外面那层衣裳。又低头看了看几乎已经断气的女子,然后,大步流星地走出小巷。
     他以为她必死无疑了。
     可是,阮心期再见到姜悦。她是完好的。明眸皓齿,笑容朗朗。她没有对阮心期提及当晚在小巷遇袭,实则连她自己也记不太清楚整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她常常觉得头痛,好像是脑里面有一块地方犹如泥土那样被铲子挖了起来,抛出身体以外,令她惶惶不可终日。
     唯有看见阮心期,那种忐忑才可以减轻。
     而阮心期呢。他很清楚姜悦在他心目中究竟处于何种位置。他并不爱她。只是惭愧。尴尬。或者,是寂寞时候一种身体的慰藉。
     他们就这样,破破烂烂,拖拖拉拉。
     数天以后。
     南京最豪华的酒楼发生一起中毒事件。当晚有好几位客人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呕吐、腹泻甚至昏厥等症状。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萧景陵因此大为光火。彻查以后,发现,祸端竟来源于前几日苏和酒行送过来的那几坛清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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