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21 春风不识周郎面(20)


子夜。
    孙家古宅的东厢房灯火依然。
    孙太太站在明亮清晰的穿衣镜前,脱掉罩在外的乳白色宽大衣裳,露出深藏的吊肩贴身睡衣,摆动着迷人的身姿,仔细端详后,不禁对着大床上蠢蠢入眠的人感叹道:“人人都说,岁月催人老,跟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比起来倒不见得有什么,今儿瞧见了稍微嫩一点儿的,一下子竟被比下去了。”
    床榻上的人疲惫直至,困倦横生,也不知晓夫人问了些什么,只顾应付说:“嗯!”
    孙太太见对方闭着两眼,爱理不理的神色,没好气地走了过去掀开锦被,搂着倦意人的脖子,撒娇道:“你说,是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对方昏噩扯过被子,重新撂在自己身上,朦胧回答说:“你漂亮!”
    若是一般的人说出这种话来,要么是刻意讨要么是随意奉承,可是孙铭传是出了名的正直诚实,鲜有夸奖迎合的话,孙太太听罢自然美不自收,眼眸里荡尽了柔情似水,情意绵绵。而银梅的敲门声明显惊扰了缠绵的好兴致,她不得不搁下白色透明的床帏帘子,端坐在梳妆台前,佯装起对镜整理容妆,不耐烦地唤了人进来。
    银梅低头入内,先是汇报说小姐已经梳洗入睡,随之将太太吩咐打翻箱子后的结果详尽告知,什么余小姐的衣料是南方上好的蚕丝制成的,什么小姐箱子里有很贵重漂亮的相机,甚至小姐对她打翻箱子不仅不恼怒而且对她说了几句很稀罕的话,接着活灵活现地演绎了一遍小姐的口吻语气。
    旁听的孙太太一直掩饰着眉宇间的惊异,其中仍然忍不住“噢”了一声,虽然随意嘱咐了两句便打发了银梅,可留在镜子里的却是微微吊起的眉梢、蹙起的眉头和低垂下的眼珠,她显然遗忘了方才未完的热情奔放。
    “想什么呢?快睡吧!”孙铭传耳根子终于消停,眼睛又被清亮的光线刺激得难以忍受,不禁发了话。
    孙太太熄了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毫无困意,不由扛了扛枕边人,说道:“老四真是什么人都敢玩!那小丫头,我瞧着比平日里的三流明星多了份自信涵养,比大家闺秀多了份见识大方,比那些社交名媛多的可不止是内敛低调。”
    疲倦的孙铭传好生劝慰道:“这事儿,咱们管不上也管不着,你别瞎掺合!”
    孙太太对于丈夫的毫无戒心显然不满:“你以为我是担心那小妮子,我是关心咱们老四,指不定什么时候被人家给伤心到了,一辈子不婚不娶地折腾姑妈!”
    这危言耸听的一句如一口铜钟震惊了孙铭传,震醒了孙铭传。张澤霖对这女人非同一般的态度超出了他的意料,也超出了夫人的想象,不能不引起警惕,何况涉及到张澤霖,自是不敢小窥。他未露疑虑,只是回首对夫人宽慰道:“老四玩两天会腻的。”
    可是第二天随之而来的生活细节不仅印证了孙太太的敏感,更是引发了孙铭传的探究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是纯粹留洋回来的富贵家女子,自然安然无事。若是定军派过来的奸细,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早餐完全照南方人的口味准备,一家人围坐餐桌后等待起贵客,却远远只瞧见银梅急匆匆地跑过来禀告:“余小姐说她病了,不能过来就餐,请老爷和太太担待。”
    孙太太惊中略有不满:“病了?昨天不是还欢言欢语的,在这儿住了一晚,就病得起不来了?”
    联想起昨天暴雨天气张澤霖什么不顾出去寻人,孙铭传接过夫人的话,郑重嘱咐道:“快让孙福派人请李医生过来。”
    银梅仿佛预料到了老爷的忧虑,不慌不忙回道:“余小姐说,只是稍微感冒,不用劳烦医生了。她吩咐我去备些小米粥,两个新鲜柳橙,三个红汁番茄,还有用生姜,辣椒和葱白,少许盐熬制的汤水,还让我请太太不要去探望她的病,这病虽说不厉害,但是会传染,被感染上了,虽要不了人命,但终归不舒服。”
    孙铭传夫妇面面相觑,对望了一眼。
    孙太太明事理地发过话:“既然她这样说,就照吩咐去做吧!”
    银梅应了一声离去了。
    孙太太搅着碗里的稀粥,脑袋里思索着方才丫环的传话,嘴里念叨着:“这余小姐想不招人喜欢似乎都很难!”
    孙铭传满脸忧心重重,却是低眉盘算着那句“不请大夫?”。
    这一天,张澤霖碰巧事务繁忙抽不出空闲来看宛静,清早派人送了束花,带了几句歉意的话。孙铭传一一接收,但也未将宛静感染风寒不能走动的事情上报,只是翌日,听丫环说,小姐的病真的出奇般好了,这才趁着军事部署后的闲暇,轻描淡写地叙述了,未说宛静是如何生得病生得是何病,只说道,身子微恙,一天未出来走动。
    仅仅是这几句已让上司放心不下。
    张澤霖草草结束了会议,马不停蹄地往孙家赶。当看到晚春日暖,紫檀树下徐徐飘落的花瓣落在萋萋地上一张张娇嫩的面容时,他繁忙的步履禁不住停在郁郁葱葱的梨花树后,悄然观望。紧随其后的孙铭传不觉好奇,探身望去,竟也是惊呆了。
    紫芸阁前的草地上躺满了孙家大大小小的丫环,一个个白纱遮面。
    宛静一身黄色的及膝长裙,左手执着白瓷盘,右手不停用木勺挑着黄色透明的粘稠液体,涂抹丫环的面纱上。
    孙太太亦是顶着干燥的白纱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悠然自得。
    孙铭传的一对儿女更像勤劳的蜜蜂穿梭在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间,忙碌地在安然的丫环面上铺下白纱,口口声声催着:“静姐姐,你的美容膏敷慢了!”
    宛静轻拭了额头的汗渍,微微一笑。
    那笑容在斑斑点点的光线下静若潺潺溪水,动人极了。
    张澤霖嘴角边醉意滋生,没有上前打扰,恋恋不舍地赏着美景,轻声对着孙铭传说道:“听姨妈说从东瀛带了好茶回来,上次错过了,这次我要品品。”
    孙铭传不动声色地“唉”了一声,作揖请客人走先,趁着转身离开机会瞧了一眼这几十年来孙家从未有过的状观景象,沉思的眼睛又像是想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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