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20 春风不识周郎面(19)


所谓的阁楼是两层设计的洋楼,落地玻璃的橱窗象牙白轻纱窗帘颇具西洋作派。客厅里绒布沙发莲花吊灯石灰壁炉钟表陈设,木质楼梯上去是卧房书房,卧房有钢丝大床白色纱帐象牙白衣镜衣橱梳妆台案,书房有半壁书册橱窗常青绿树,洗漱间不缺洋式浴缸长袍浴巾,这些倒让宛静莫名感到一股股的熟悉,毕竟与南洋的一切有太过相像。
    见她焦躁不安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些,张澤霖依依不舍地牵着她的手,说道:“很晚了,你早些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她乖巧点头,他又是不放心说道:“二哥不是外人,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吩咐他,有什么交代购置的东西也可以知会他一声,倒时,我们一起结帐。”也许租下来的房子多多少少算是金钱交易,少了太多的人情世故,听到他的那句“我们”那句“结帐”,她庸人自扰的沉思多了些许自欺欺人的宽慰,说道:“我明白。”
    他满腹心思的话未来得及述说,门外骤然响起的娇媚笑声瞬间泼湿了初夏夜的一丝温情清凉:“什么结不结帐的,我要是收了您的钱,哪里还有脸面去见姑妈?”
    只见金黄旗袍的妖娆身影从黑幕中轻迈进屋,波浪卷发衬着笑意满满的丹凤眼爽朗亲切之余不乏一股子妩媚,颇像混迹于上流社会的达官太太,那女子三十上下年纪,不闻不问便携了宛静的手,好无陌生顾忌,说道:“你别听他胡言乱语的,既然愿意在壁苑住,就是喜欢这里,既然喜欢这里,就是我妹妹,我这个做姐姐的,理所当然要好好照顾。”随后又转身对张澤霖开玩笑道:“我瞧着这妹妹便喜欢,以后你若是欺负了她,我可不顾及亲戚的面,饶了你。”
    宛静尴尬地低头颜笑,又不知说些什么推托客套否认的话,只听身旁的人笑道:“你的妹妹可都不是娇弱之辈,我就是惹也惹不起,哪敢欺负!”女子又是咯咯笑了两声,请了客人入座,便对着门外唤道:“银梅,把茶端进来。”
    银梅小心端进了三杯红茶,先是放了一杯搁置在张澤霖和宛静面前,递给女子时,轻言说:“太太,老爷刚才传话,说老太太知道四少爷回来了,想见他一面,若是他安置好了小姐,请他过前厅一叙。”
    “噢,大姨妈从东瀛回来了?”张澤霖有些意外。
    “午时下了船又偏逢暴雨,老人家身子若,着了些凉气,天未黑已经早早睡下了。”女子满面伤感,起初的笑容早消散无影。
    张澤霖担心微露,宛静瞧他难过又无动于衷的样子,知他牵挂着自己,于是好言说道:“你快去吧!别让老人家等待太久。”
    他感激一笑,别无他话,只说:“GOODDREAMS。”
    她点头会意,目送他离开,余光下的一瞥是白色案几上纯银套装配合白瓷花边杯碟,杯中的红茶散发着袅袅香气,极富优雅,突然间,她陷入了空寂的茫然迷阵,为何会不凭自己的意识全部应承他的话?又是为何随他走进了这座轩峻壮丽的宅院?丫环口中的太太比起何家太太比起姨妈多得又岂止是几分高贵典雅的气质?
    张澤霖走后,孙太太未多聊什么家常,除了吩咐银梅做她的贴身丫环,好生伺候,便是快言快语将张澤霖先前的话重复一遍,缺什么只管交代银梅,把这里当作是家,不要拘束之类,她微笑点头,脑袋却什么都堆砌不下。
    夜晚,瘫倒在床上,凉风悄然入窗吹皱得公主蚊帐恣意骚弄着她的眼帘,她轻吐了口气息吹散了开,可眩晕彻底摧毁了她的骨架,她枕着胳膊盯着窗外的黑暗茫然了。
    忽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从门缝挤了进来,接着传来女子的高声惊恐尖叫,接着便听到婴儿般“哇”地大哭,似乎摔了一跤,跌破了额头,鲜血直流。她忙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只瞧见走道上银梅泪流满面惊慌失措地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行李。
    银梅抬头望了她一眼,惊恐万状,匆忙跪在地上磕头道歉:“余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她拦下银梅,哭笑不得,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银梅泣声不止,祈求说:“余小姐,求你饶了我吧!千万别告诉太太,她知道后会打死我的。”
    她惶然一惊,说道:“你又没犯什么错?”
    银梅抹着眼泪回话:“我把小姐的衣裳弄脏了,把小姐贵重的东西也摔坏了。”
    她看了看从箱子流落出来的两三件衣裳,还有滚落在墙边的相机,略有所思却是微笑安慰道:“只是些身外之物,坏了便是坏了,哪有你的命贵重?”
    银梅俨然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她说如此言论,一眨不眨的眼睛莹着满满当当的泪痕难以置信瞧着她,她浅浅一笑,毫不介意地拾起衣服拍了两拍又随意装进箱子。
    银梅认清了宛静的态度,慌忙整理另外几件,又感恩戴德地千言万谢,当小心翼翼地捧起相机时,却沉重地抬不起额头:“余小姐,相机好像坏了,你看要多少钱,我......我.......赔给你。”
    宛静接过相机,说道:“你这个小丫环,一个月能挣几个工钱,只怕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银梅自是知道这玩艺的价值,单单看着样式都比太太的要小巧好几倍漂亮好几倍,听姐妹们说,太太的宝贝是花了她好几百大洋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若不是来孙家做丫鬟,这稀世的东西只怕一辈子都瞧不上一眼,即使瞧见了,也不知道它叫什么,能用作什么。
    瞧她又是低头惊慌不语,宛静笑了笑,唤道:“银梅。”
    银梅应了一声,抬起下颚间,骤亮的灯光一闪,晃得她稀里糊涂云里雾里。
    宛静举着相机,莞尔一笑,说:“瞧见了没,它没有坏,你也不用太过紧张。这里虽是孙家,但是阁楼是我租借的。你现在是在阁楼当差,不是壁苑,也不是面对孙家太太小姐,我跟你一样都是人,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尊重,你是丫环,丫环不代表你命贱,你是靠劳动所得来养活自己,你比很多人包括那些打扮富态得太太小姐们都要高尚,知道吗?”
    银梅瞠目结舌,念过的书不多,却懂得对方话里的意思,她把自己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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