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23 春风不识周郎面(22)


“我真是太小瞧她了!”
    背后轰然响起的男声惊得孙铭传身子僵硬,吓出了冷汗,他随即低头附和说:“余小姐确实聪明伶俐。”
    张澤霖原打算借今天事情不多的空闲约宛静出门游玩,不想刚进了孙宅便瞧见孙铭传对嚷着不去书堂的儿女低声嘀咕,眨眼的功夫,那些表侄儿们熙熙攘攘去了紫芸阁,孙铭传则鬼鬼祟祟跟随其后,偷偷摸摸候在园门外,他只好假扮黄雀,不着声色跟在螳螂后面,竟万万猜测不到孙铭传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宛静。现在听到对方话语间虚假的掩饰,他也无心说破,转身朝前庭方向走去。
    孙铭传自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道理,紧随上司,缄口沉默,索性等待对方发问。
    两人在假山壁石的回廊处停了下来,流水从五尺高的山顶滑落而下,哗啦啦作响。
    张澤霖略背双手,瞧着一片片青青藤叶,嘴角微扬,不紧不慢述说道:“上次我冒险去许昌府游说商贾,所有的生意人都愿意跟我合作,偏偏一个谭继昌仗着家财万贯跟我唱对头戏,不仅联合其它商会抵制我,而且把我的行踪泄露给了定军,所以我才匆匆命令你把谭世棠捉起来。宛静,她是谭继昌的表侄女,是我回来路上遇到的,来顺德的目的也非常简单,为了救谭世棠。我之所以把她留在孙家,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嘛,我确实有点喜欢她。”
    一番直言不讳坦诚相待的话虽没超出孙铭传的想象,却让他倍感压力,他欠身道:“四少爷,铭传错了。”
    张澤霖不介意地笑道:“二哥,你哪里有错?我知你是担心我的人身安危,父亲不在了,你不想我有任何差池!”
    孙铭传挺直了腰板,严声接道:“这是属下的职责。”
    张澤霖左手有力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一笑。也许,这就是他愿意对孙铭传委以重任的原因,孙铭传是一名无惧无畏的军人,更是一名愚忠愚心的军人。
    打发走了孙家的两个小人,宛静的心烦意乱又开始一刻不停地消磨起来,她不得不承认谭彦卿的话后遗症过于厉害,特别是那句“他是有家室的人,太太是张元帅的表亲”,她从床头滚到了床尾,胸口的那股子怨气越滚越大,几乎撑胀了整个心肺,吐又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直到打开衣柜拎出箱子往桌子上猛地一甩,心里的莫名委屈才酸酸地从鼻子蔓延开来。
    衣柜里有好几件来顺德后他专门为她添置的衣裳,她挑出来死气地扔在地上,踩了两脚,嘴上咬牙切齿地骂着:“你个有家室的混蛋,骗子,张澤霖的表亲。”
    随后又将自己携带的衣服一件件收拾进了箱子,当翻开床铺找寻有无遗漏的东西时,枕头下那把银色的□□赫然闯进了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脑海里再次浮现起被它逼到死角,逼到不能自已的一幕,她义愤填膺地举起它,瞄准了镜子里的自己,恨不得一枪把自己给崩了,可是顷刻间她愣住了,枪膛底部飘摇的字在镜中分明是“霖”。
    张澤霖?
    突然涌现的念头唬了她一惊。
    他是张澤霖?
    怎么可能?
    张澤霖一直待在顺德,怎么可能身犯险境跑去许昌?
    为什么又不可能?
    起初她问他姓甚名谁,他一句话气得她七窍生烟,现在想想,难保他当时不是故意左右言它,支开话题?
    这孙家壁苑是孙铭传的祖宅,孙铭传有家室,孙太太是张澤霖德表亲,若她每日见的孙先生是孙铭传,那么约他出去的家伙不是张澤霖又是谁?
    她怎会如此糊涂?
    许昌时瞧不出他是谁倒也罢了,可是来了顺德,剧院的巧遇,猎场的安排,自己早怀疑他,为何偏偏联想不到他是张澤霖?
    自己每天在孙宅逛来逛去,竟然忘记怀疑他的身份,竟然忘记跟丫环们打听虚实,那四少爷是姓张还是孙?
    她信他,已经到了心甘情愿把命交给他的地步。
    心砰砰直跳,不是为自己的推理高声欢呼,是一阵阵恐惧感令她不寒而栗,如果他真的是张澤霖,那么他整天哄骗自己肯定是不愿放了表哥,他到底想做什么?
    银梅来唤宛静去中堂吃午饭,看见她手执枪支坐在床上,忍不住惊叫了一声,这一声也把呆滞的宛静从死亡的迷幻里拉了出来,她不能束手待毙,但她也不能单单凭借一把□□上不知名的字判定自己的推测。
    她收起了枪膛,不顾站在门口不敢入内的银梅,径直去了内间,取出了一叠照片,找出其中一张递到傻傻怵立的银梅手中,哀伤的调子说道:“这是上次拍你的照片。”
    银梅见她脸色凝重,与平日里明媚的气质相距甚远,再低头看看手中贵不堪言的东西,一股热情瞬间冲破了喉咙:“余小姐,你怎么了?”
    她苦苦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转回身拾起床上凌乱不堪的衣物往箱子里丢。
    这境况不言而喻,银梅惊叫道:“你要走?”
    她没有否认:“我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麻烦你跟孙太太知会一声,我身上没带大洋,银票能不能行得通?”
    银梅知道自己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更加知道此事关系重大,拔腿便往中堂奔去。听到踏踏的脚步声远离,宛静微微轻笑,将箱子里的衣物又倒了出来,重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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