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27 春风不识周郎面(26)


自鸟雀传来第一声清脆的莺歌啼鸣,依靠窗棂的宛静一直忧愁敷面,烦恼上眉,闻着凉丝丝甜蜜蜜的幽香,看着青色满园的落红,听着珠帘的随风颤动,那手指不厌其烦地翻转绞动着丝帕,真可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早饭时,瞧她胃口不好,容颜憔悴,眶子里血丝尽现,似乎一夜未眠的样子,张澤霖柔声说道:“若是今儿没精神,便不去学校了,过两日再出去散散心。”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俨然不想扫了他的雅兴:“无碍的,只是昨晚多看了几章书,待会子在车上休息眯眯眼睛,自然会好些。”
    学校位于顺德郊外,丛山脚下,密林掩映,鲜有人家,距离孙家宅子有些距离。
    她仿佛疲倦得利害,不管轿车颠簸,道路崎岖,还是车内人的闲聊杂谈,她两耳不闻,微闭眼帘,像春风离不开大地般眷恋地粘着他。他少有的浓情蜜意,揽着她的肩枕靠在自己的腿上,撩拨着她耳后的柔软发丝。那紫红色的蝴蝶斑点随车一起一伏,翩翩舞动,一股股清雅的兰花香从白皙的颈子弥散出来,很让他欣慰满足,只是觉得眨眼的功夫到了地方,总有种意犹未尽的错觉。
    灰色长袍加身的校长,鼻梁上架着黑色边框眼睛,庞眉白发,儒雅博学,早带领一干教师主任在校门外恭候元帅大驾。
    宛静瞧那白鹤凉翅的阵势,心有所触,以为他是借工作之便带自己出来走走,而自己与顺德、与秦军、与眼前数不清的高层文人高级将领陌生不说,又是唯一随行的女性,多有不便,又是要听大堆关于对他的阿谀奉承卑恭谦让,多不自在。趁着下车,她悄声跟张澤霖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张澤霖亦是意想不到学校安排了这种宏大的迎接场景,却也不好对下属们显露不满的怒气,只能吩咐了司机:“好好保护余小姐。”转而又凑近她耳边低语:“我会很快打发他们,等我。”
    那热气在初夏带了股股闷躁,吹得她脸颊发烫,泛着桃色圆晕,她嘴角淡淡一笑。
    他恋恋地握了握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方在孙铭传的焦虑等待中下了车。
    车又在孙铭传莫名奇妙的眼眶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元帅,余小姐她......”孙铭传掩饰不住忧心挂念。
    张澤霖给了简短的答复:“她还不习惯这种场面,等以后再说吧!”
    孙铭传“噢”了一声,无言可劝,眼神示意了校长。
    校长心灵会神,知道不能拖延元帅的时间,打扰他游玩的兴致,于是简单地领着上司在小范围内走动,走马观花地汇报近期的教学质量安排,一阵铃响后,草草遣走了随行的教师,然后故意安排人把自己支开,合理地给元帅留出想要的自由空间。
    张澤霖今天一身便装,休闲的西服西裤,领子处的白色衬衣解开了第一颗纽扣,一个人怵在校园里除了面貌英俊外,与平常人也显不出什么不同。
    而宛静身着深蓝格纹旗袍,亮丽的高跟皮鞋,撑一把蓝色的小洋伞,游荡在本就缺乏女子的封闭校园,单单婀娜多姿的背影已经引得年轻人浮想联翩了。
    当张澤霖易如反掌打听到她的位置,赶过去找她时,她偏巧站在实弹训练场地庞大的榕树荫下,跟刚结识的人请教打靶的技巧。
    枪,本是搁置在地,学生们匍匐在滚烫的沙子上,顶着炎炎烈日,开枪射击百米之外的靶子。因为宛静是位漂亮女子且不懂远射,靶场的教员惜玉怜香,将那射击靶子搁近了好几十米,又让宛静躲在清凉避暑之地,甚至担心她举不起□□枪支,准备了枪膛的支撑,调到了适合的位置。
    第一枪,没有悬念,她明明瞄准,仍是脱了靶,面容上难免有些失落。
    教员安慰道:“因为是第一次,没有被声音震吓到,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将枪礼貌地举到主人面前,道了声:“谢谢!”
    教员瞧出了她兴趣盎然,频频不舍的心思,推辞说:“这里有六发子弹,小姐如果喜欢,可以继续练习。”
    “我知道军需用品价格不菲,每一发枪炮在战场上都是要竭尽所能地用在刀刃上,若交给我处置,那太过浪费了。”
    这一番话说得教员倏然起敬,把枪放回到原来位置,便认认真真地跟宛静讲解起自己积累的经验。如果她姿势稍微不妥,碍于男女之别,他会口头上给予纠正。见她实在达不到理想的状态,他只好伸出右手去扶她的右手,左手去揽她的左臂,便随其自然地把她包裹在自己的怀中。
    尽管只有隔着一寸来宽的距离,尽管是无心之失,无意之举,偏偏在张澤霖的眼中,是对她无缝隙的亵渎。
    他百米之外冲过来,不闻不问,随手重重一拳,不偏补正,击在教员的鼻子上,嘴里不忘大骂:“你他妈的!”
    教员眼冒金星,哼哼低吟了两声,咧咧退了三四步,终于坚持不住,浑然倒在地上,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嘴巴。
    宛静恍然大惊,回头瞧见是他,忙蹲下身,拿了丝帕去擦教员嘴角的血迹,又跟教员说:“你先扬了头,止了鼻血要紧。”
    那关心体贴的口气,惊愕担忧的眼眸,还有轻柔急切地动作宛若一根圆棒钢针活活刺进了他的五官,他怒火中烧,青筋暴出,扯开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提了起来,吼道:“谁让他碰你的?”
    宛静前些日子积压的怨气早已闷在胸口压抑着不外泄,这会儿瞧他趁人不备,偷袭好人,不禁不知道理亏,还理直气壮地对她乱吼。那闷气顿时如煮沸的开水,滚烫的整气腾腾地往脑顶上蹿。她气急地甩开令人作呕的手掌,回击道:“是我。难道我自己的身子让谁碰,不让谁碰,还要你准许?”
    “就是要我准许。告诉你,在顺德,我说了算。”他唯我独尊的脾气被打翻的醋意,被她对外人热情、对自己怒然的态度,还有那一句可气可恨的“是我”激烈了,恶狠狠地对她发彪。
    “好,你说了算。”迎着火冒三丈,无赖之极的怒气,她丝毫不退让,眸子里熊熊燃烧的火骤然变成了冻结的箭,恨不得一箭刺进他心脏,先是冻死他,再是烧死他,不折磨他七七十九天不罢休:“你答应放我表哥,为什么现在还把他囚禁在监狱?”
    本是从别人的非礼引火到宛静的不自爱,现在又突然冒出尖酸刺耳的“表哥”二字,张澤霖愣了愣,嚣张的气焰稍稍微弱,口气仍透着一股子霸道无礼:“放人不是我说放……”
    “你还真是可笑!”宛静咬牙切齿,冷冷的调子透着嘲笑的冰:“刚才是谁耀武扬威对我说,顺德,他说了算,又是谁,口口声声对我说,放人,他说了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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