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51 梨花落尽染秋色(15)


翌日,天略显了灰朦色,老太太便遣人请她过去,不是期望她端茶递水煎药喂药的伺候,不过想日日见到她天天盼她出现,她多次想找借口推脱,可每每遇上老太太和蔼可亲的眼神,笑意横生的知足,话又不知如何出口,毕竟倒数的生命对于任何人来说是一种不能被人言语的痛苦折磨。
    没时间处理桃根的事情,可也不能长时间留她在冯家在许昌,早晚一天,她会明白订婚真相,若是表哥知晓,怕又会是一番熄灭不了的风雨。
    冯梓钧无意问及桃根时,她未有隐瞒,详细介绍完身世又补充说是专来投靠她的,他听罢表情严肃,沉默地盯了她半晌,明明有话在嘴边溜动,却又转身进了书房。她瞧得出来,桃根似乎犯了他什么忌讳,他又不好言明,这方刚想抽时间问问桃根,不想那方又来了南洋急电。
    她不得不跟老太太请假出门。
    远远望见三三两两衣着光鲜的少妇们手挽手被丫环领了进来,错身而过时,媚媚的眼神却纷纷上下打量起她。
    她端庄地微微一笑,少妇们随即亲热地携了她的手唤道:“是余小姐吧!”
    不知自己的何种姿态露了底,她笑着准备否认,又有人打趣道:“什么余小姐?以后该称冯少奶奶或者冯太太!”接着不适时宜地夸奖她:“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照片始终没有真人漂亮!”
    她默笑回礼,与太太们互道了些客套应承的闲话,便礼貌散了去,只是拐角处再回望着那些渐消渐失的身影,内心突然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前脚踏出后院,未招手,哪知一辆黄包车已是迫不及待地冲到面前,牢牢钉在脚下,车夫殷勤地抹干净车座,躬身请她:“冯少奶奶,您这是要去哪儿?”
    被少妇们挑剔的眼光洞悉也就罢了,普通的黄包车师傅怎也会知晓她的身份?她纠正道:“先生,你认错人了,我只是冯家的客人。”
    车夫被他的话逗乐了:“冯少奶奶,我知道你行事低调,出门不坐汽车,只光顾我们这种小本生意。得,瞧你这份特有的善心上,我今儿拉你往返只收一次的钱。”
    话到了这份上,她再也忍不住好奇,不露神色笑道:“先生,你真是慧眼如炬,怎么瞧出我是冯家少奶奶的?”
    车夫稳步小跑,大声回话:“冯少奶奶,你太抬举我了,我哪里有什么慧眼,是冯少奶奶你漂亮,只要瞟一眼报纸,一辈子都忘不掉!”
    报纸?她微微一怔:“什么报纸?”
    车夫听那不知情的哀伤调子,疑惑地问她:“冯少奶奶没读过吗?”说罢便停了车从后备的箱子掏出前些天的许昌日报,双手恭敬递于她面前。
    文章的黑体标题很是醒目噱头:揭开未来冯家少奶奶神秘面纱。旁边配了一张她身着旗袍手执教科书的玉照。文字介绍从她几岁入塾何年留洋何月进许昌大学执教几乎一字不差,甚至被戏称为许昌府最年轻最具文化涵养的知识女性,外兼美丽娴熟,内修智慧文静。
    那一排排字迹活像跳动的蝌蚪瞬间耀花了她的眼。
    待她再抬起下颚时,仿佛大街小巷的路人只要发现是她,不是脱帽优雅地躬身致敬,便是紧盯了她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不是好奇地观望,便是对她展露笑颜。整个许昌,她俨然已成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炙手人物。
    显然订婚之事远远不是她一走能了之如此的简单,现在不过是出门不过是乘车,若是明天后天她提着行李箱去车站至琛洲,千里路途又会发生什么呢?
    邮电局里被一眼看穿的类似境况依然上演,她默不声张地淡然一笑,报了南洋的急报号码。
    同学发来的电报内容只有七个字:见报汝欲婚,可真?
    南洋?显然已不止是整个许昌,连远在千里的南洋都报道了她订婚的消息。
    她强装的冷静自持突然如前年冰山转瞬间崩裂了。
    顺德呢?
    近在咫尺的顺德会无一例外地发布吗?
    她不敢继续当外人回复订婚真假。
    她不敢再去车站订购离开的火车票。
    若是昨天前天,她或许会安慰自己,她与澤霖已是断了线的风筝,再无瓜葛,只是今天,见过不相识的人纷纷好奇打量,见过以往同学遇事不惊,却急不可待地发来电报询问订婚真假,她突然怕了,他性子如雷似火,若能按捺住情绪恨她怨她倒也相安无事,若是他坐立不住,不顾生死潜伏到许昌寻她……
    晚夏气爽,凉风丝丝。
    桃根瞧她到家后面色难看,冷汗淋漓,不禁沏了杯清茶小心伺候,生怕她又继续说些让自己离开的话。她像往常道了声谢。桃根听罢咯咯笑了,说道:“表小姐,你对冯家丫环客气,对我还这么见外。”清茶稍稍松懈了她旁乱的思绪,她忽然叹道:“是啊!你是自家人。”桃根瞧她说出此话,随即蹲在她侧身,粘粘地挽了她的胳膊,老生常谈央求她:“表小姐,让我留你身边,好不好?”她略蹙了眉头很是为难,片刻后又弯弯睫毛,微笑的眸子冲桃根眨动了两下。桃根见状,知她是答应了,额头喜不胜收地依进她怀里。她却忽地脸色阴沉,低微的嗓音道:“桃根,你马上去趟顺德。”见桃根惊愕抬头愣愣地望着她,她转而而笑,随口说:“我在顺德认识了一位姐姐,可能还不知晓我订亲的事,你去顺德城帮我稍个信给她,让她别再为我的婚事操心劳累。你也清楚姑爷是什么身份,如果他知道我跟顺德的人熟悉交往,肯定会不开心,所以这事我也不能派普通外人通传,我想你亲自帮我走一趟。”似乎提及顺德,桃根已情不自禁流露出胆怯,她又安抚道:“你别怕,我会写封证明你身份的信件,若是有人拦截了你,你把信交给他自会安然无恙。”桃根知道表小姐说是无事肯定安全,虽然百般不愿,仍是颔首应了。
    她思索片刻,奋笔疾书,隽永的笔迹下了几句话:碧莹姐,我家原来丫环桃根,不会乱发性子不会不懂礼教,此番去你家只为告知婚事,愿姐姐顺泰安康莫要挂念,我已铭记德从礼教之教诲。念您。锦帕为证。余宛静。
    这信若是直接交付孙太太便是上呈到他手中,只希望他见过后,莫要冲动行事,拼死拼活来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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