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52 梨花落尽染秋色(16)


现在南北解禁正常通航,桃根如果以寻找失散的姐姐为由去顺德应该不会太惹人注意,况且出门的时候,她专为桃根新置了身漂亮衣裳梳妆打扮了一番,又准备了面额不等足够的大洋银票,如若遇到检查官兵便报出孙铭传的名字,如若一切顺利便雇辆汽车连夜赶往顺德城。
    许昌府邸,她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不能再待,南洋境外,怕是未来得及过关便被人识破了身份,届时报纸杂志广播多方猜测谣传,一讹传讹。冯梓钧会不会被嗤笑?冯家会不会威严扫地?表哥会不会不顾姨丈姨妈不顾谭家生意闹着来冯家寻她,会不会影响到那已经定下亲事的文小姐以后生活,会不会闹的谭家冯家矛盾重重成了敌对?她不想因此再生出其他事端。
    这似乎已是命中注定,注定她日思夜想着他,注定她离开后永不再回许昌,淡漠出所有人的视线。
    细雨蒙蒙,凉风乍起,秋意横生的深夜不见了虫鸣鸟语,单薄的丝被俨然抵不过初露的秋寒。
    “余小姐,老太太不行了。”
    丫环十万火急的敲门声混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求救呼喊一遍遍震醒了寂静的院落。
    她慌张披了件衣裳推门而出时瞧见对面书房灯火通亮却是少了冯梓钧的身影,不由心下一惊,随了丫环匆匆而去。丝丝的雨珠子拂面而来,丫环口中连连不断急催:“老太太一直念叨你。”那急声似乎比雾蒙蒙湿漉漉的水更让她脚下不稳。
    青色灯光的堂屋堆积满了人,或坐立不安,或掩面而泣,或无相依偎慰藉,她心急如焚,奔了内屋。槿芝跪在床榻前呜呜咽咽已是泣不成声。老大夫似乎刚诊脉完毕正伏案开具药方,表情凝重。冯梓钧站守一旁,略背双手,眉宇间褶皱成川。她顿时屏气凝神,大气不敢多出,缓缓走了过去。老太太面容苍白如蜡,眼睛微闭,干枯的嘴唇纹丝不动,对周遭氛围充耳不闻,仿佛魂魄已经离身,距离死亡只差一步之遥。她不愿惊动这一静谧,默默地挨着槿芝跪下,她自知亏欠冯家甚多,唯一能做的便是扮演一次孙媳妇的角色略尽孝道,希望对方此生了无遗憾。
    “静!”老太太似乎有了知觉,喃喃地唤她的名字。
    想不到老太太意识不清时还惦记着自己,她鼻子一阵酸楚,眶子里滚滚的热泪回旋,忙道:“奶奶,我在!”
    老太太微眯的眼睛爱怜望着她,有气无力的手竭力伸至她额前,挽了她散落的发丝至耳后,虚弱地说:“奶奶怕是真的不行了。奶奶活了大半辈子,懂得再多的金山银山也换不了临死前的一个愿望。”
    她两手暖着老太太的手腕,嘴唇微微颤抖,两行泪汩汩地沿着面颊淌了下来,点头回道:“我知道奶奶希望我嫁进冯家。”
    老太太听罢安详地笑了:“那趁奶奶还能挺过明天,你嫁给我们梓钧,好不好?”
    她那滚滚的热泪如霎时遭遇了万年寒冰,冻结凝固不说,她清醒的意识更是懵了。
    不是因为老太太的话,而是她无意按在老太太的脉搏,而是那活力四射的脉象,那一波波的跳动连同她的血液一起流至心脏,随她的心跳一起一伏,丝毫不差。她读过医术,她测量过心跳,她几乎能断定手腕处的钟表行过一分钟,老太太清晰的脉搏跳动了六十八下。这俨然如一股寒风吹裂了山峭,吹的她浑身瑟瑟,寒得哆嗦,她低垂的眸子不敢抬眼,直直盯着鲜红锦被面的富贵牡丹,脑袋里空白一片,死亡的呼吸从未有过的急促。
    “奶奶!”
    耳边的大声疾呼惊得她内心如海啸旋风激起万丈波涛。外堂的姨娘们闻声俱慌,浩浩大哭如洪水般急急涌进,围堵而来。槿芝摇晃她疲软的胳膊连连责怪:“你快答应奶奶,快答应啊!”
    老太太病危却只见大小姨娘不见槿芝父亲,老太太病重却偶见冯梓钧来小院走动探望,她不过是一介外人却颠颠地跑来知恩图报克尽孝道。
    俨然这一切都违背了自然发展规律。
    是他们联合起来上演的一场戏吗?
    先是冯梓钧不经她同意擅自发布订婚消息,接着报纸便正大光明刊登她的照片让她无所遁形,说不定也知晓她唯一的去处是南洋,便连南洋也广为传播,断了她的后路。
    这纯属推测,这却更像不争的事实。
    槿芝见她心神不宁,默不做声,不由破口大骂:“余宛静,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这么自私,枉我还把你当作好姐妹,枉我求我哥一门心思地帮你救你!”
    这一句逼得她无处逃窜,她不得不应道:“奶奶,我答应,我答应嫁到冯家。”
    老太太果然在她的应承声中瞬间苏醒。
    姨娘们转悲为喜。
    槿芝伏在老太太身上大声哭笑道:“奶奶,你听到了没,你终于有孙媳妇了。”
    内堂对临死之人的伤心欲绝顿时化为欢乐开怀的笑,化为喧闹熏天的喜。
    而她在这不知该露出尴尬还是羞怯的情景中悄然退了出来,再次撞上他不露声色的淡漠时,她未像平日那般躲开,而是坦然迎了上去,平静的眸子显不出一丝波澜,冷静道:“我想跟你谈谈婚事。”
    荷花池塘枯黄的叶子不见了夏日的脆嫩青巍,一股股冷清在这潇潇的秋雨中越发显得凄凉。
    她站在白玉石阶,站在馄饨不清不见边际的黑暗,仿佛对着深藏水中的鱼儿道述久日来的思念:“有个人曾对我说过,他喜欢我,比得起‘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比得起‘曾经沧海,除却巫山’,只要为了我,枪林弹雨,赴汤蹈火,他都甘愿去趟。我也喜欢他,梦想着能嫁给他,给他生一双儿女,平平淡淡地过完后半辈子。现在,我每天都很想他,想他见不到我的这些天有没有对外人发脾气,想他是不是也像我一样牵挂他。对不起,我有他,再也无法喜欢上别人,无法嫁给一个我永远喜欢不上的人。我知道辜负了奶奶和槿芝的一番好意,也辜负了你的一番盛情。我欠冯家的会找机会偿还,但是我嫁给了你,不是报答偿还尽了恩情,是给你的生活添了另一重心伤。麻烦你跟奶奶和槿芝知会一声,对不起,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了,这一个月经历了那么多,我不想再逃,我不能没有他。”
    她不是来跟他谈谈,她是来向他倾诉自己对另一个男人的相思之情。
    她也不是来拒绝与他的婚事,是熟视无睹他对她的爱慕,是硬生生地去作践他对她的深情。
    为了她,他何尝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原则?
    为了她,他可以视而不见她妨碍军务,私放北方官员。
    为了她,他也可以不介意她对其他男人妩媚娇娆。
    恩情?不能没有?无法喜欢上别人?难道她瞧不出来她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扭曲的眉毛承受着多重的伤痛吗?
    她恍若飘零的树叶从他身边轻轻滑过,他出其不意拉住了那只曾为他擦干雨水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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