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吟

56 梨花落尽染秋色(20)


情势似乎因为张澤霖的突现变得格外紧张。
    宛静开门唤了丫环进来。有人质在手对他而言逃脱不难,即使丫环折道返回欲跟冯梓钧通风报信,也会因为自己身置在他旁边无法如愿,若是等至拜完高堂,他肯定已安全抵达镇江码头,一切无碍。
    丫环进屋瞧见有陌生的男人禁不住惊叫了一声,这一叫又是扰得她心惊胆寒,她强装冷静,面不改色,搬起少奶奶的架势怒斥她:“方才在我门外大惊小怪的是不是你?这里是冯家,不比其它,怎么能在外人面前也惊愕连连,失了礼数?”
    丫环被她恼怒吓得大气不敢多出,慌忙上前躬身赔礼。她随即冷面吩咐道:“这是绸缎坊的先生,专门来修改礼服的。好生带先生出门,千万不要淋了雨,伤了先生身子。”
    丫环恭敬应声:“是。”继而礼貌作揖恭请张澤霖离开。
    他瞅了她一眼,看出她的迫切催促,只好随丫环而去。待丫环出了房门,他却又风驰云走的速度回转过来,趁她反应不过,左手揽过她的腰,右手钳制她的头,死死地抵在门框,狠狠地吻了下去。
    她心怦怦直跳,却又不敢动了声色,恐怕惊了丫环回头,却又无奈地眷恋起他的疯狂痴迷。好不容易挣扎出来,她没好气地小声碎道:“出了沁园向左转,一直向前便是后院门庭。我会派人盯着你是不是乖乖离开,若是你没去镇江码头,没听我的话,小心我不随你回去。”
    知道她善意的威胁全是为他,他应付地点头又要低头吻她,却被她强推出门随后啪地干脆关上,待心里默数至十,再夺门而出,走廊尽头已不见了人影,她隐隐失落,只觉腿下虚软,瘫倒在地时,恍然听见淅淅不断的雨声,浸湿的后背不仅仅是冷冷生寒。
    桃根?
    她不平静的心不知为何又荡起了波涛汹涌的风浪。
    这丫头怎会把他单独领到沁园,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联想到那一遍遍的敲门问候,她心下一怔,又是惊慌失色,难道是那丫头做事毛手毛脚带他进来时被人发觉,现在人被冯梓钧唤过去问话?
    亦不在乎什么大雨磅礴,亦不在乎身穿了新娘礼服,她闯出沁园,直奔后门。
    闪电雷鸣恶意交加,屋檐下的雨水染了大红喜字的红变为一脉血色溪流,汩汩窜出,与那落花残红的败境相混,说不出的凄惨。
    许是她冷静顿失的脚步沿着小径传至他脚下又顺着他的两膝传至心房,许是他本就无意离开决定静观其变趁机带她离开,隔着茫茫雨帘,他竟会回首四望,偏偏对上了她喜不自收的眸子,她未撑伞裹着旧红的衣服远远立在十米之外的竹林旁,他情不自禁欲调转回来,她忽然表情羞怒,没了喜悦之色,他不自觉地迈了两步,她只好缓缓摇头径直后退。
    她是明目张胆地逼迫他离去,她不知道冯梓钧知晓了什么,她似乎唯一能做得便是此时此刻让他安然无恙。
    门廊亭柱的红绸缎带像甩不开的蟒蛇勒住她的喉咙,她眼泪混着大雨茫茫而下,嘴边的笑依然扬着,像上次远离顺德一样,瞧着他翩翩身影,瞧着他的依依不舍,瞧着他为她心甘情愿地赴汤蹈火,只是这次未有阻断她的千尺江水,却又羁绊她的万丈暗礁。
    而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何尝不是站有另外一个伟岸的影子?默默地端望她的身姿,默默承受被她忽视的心伤,他本可以一声令下迅速抓人归案,他亦可以悄然走到她身旁殷勤为她遮风挡雨,他却唯有默默转身佯装不知地离开。
    她仍是披了湿漉漉的衣服进了花轿,失魂落魄地随摇摇晃晃的轿子东倒西歪,最后头顶着喜帕,在一片沉默的惊愕中走过形色各异的人旁,跪在了大红垫子,随司仪的指挥起,一拜二拜,拜完天地拜高堂。
    冯家太太气色红润,瞧宛静浑身浸透,冯梓钧亦是同样湿淋,不知发生了何事,亦不敢多说其他,不敢再留两人在这窃窃私语的高堂,眼神递过司仪。司仪心灵会神,高声宣布“送入洞房”。两人便这最后一声中被喜娘带路离开了大堂,而等待闹新房的人皆被槿芝适时宜地堵到其它地方欢闹。
    新房安置于沁园冯梓钧的卧房,那长长的一段路,宛静便被一段紧绷红绸引路,沿着抄手画廊七转八拐,一阵风旋过,搭搁的喜帕随卷而起便能真真实实瞧见他的步子,距离她三尺之地,她酸麻的小腿微微迟钝,跟不上他的步伐,他便警觉停下,亲昵揽过她的肩,温声问道:“要不要我抱你?”她惊弓之鸟地推开他,冷言拒绝:“不用。”
    他亦不会纠缠,继续走脚下的路。只是这一番小动作惹得喜娘和跟随其后的丫环掩口而笑,喜娘时不时地打趣道:“呦,少奶奶,你看少爷他对您多体贴多心疼,您真是有福气!”她内心不由冷冷一笑,若不是顾着外人在场顾着澤霖的安危,她怕是未到新房便是扯了喜帕跟他划清界限,这会子哪里受这种罪过。
    好不容易进了新房,她正欲掀开盖头,突地被喜娘伸手拦下又是笑了两声道:“少奶奶,我还是头一遭遇上您这种新娘子,那么快等不及与少爷洞房了。您放心,我梅姨不会占您太多与少爷亲热的时间。”身旁的丫环们又是一阵嘻笑,她极其不快,却只能假意嗔道:“梅姨您知道我的心思,还不快些把规矩交待完。留我和少爷单独相处,不仅是我,少爷早也是迫不及待了。”梅姨笑得花枝招展,口口应道:“是,是,我的少奶奶。”
    而冯梓钧完全没了平日里威严冷面,不一旁搭腔,全由梅姨指派,怎么手执称杆悬开锦帕讨得存心如一,怎么跟新娘把酒交杯共得百年合欢,怎么把衣结挽成死扣寓意喜结连理,后来,终于等到梅姨在床上撒了几把花生领着羞羞怯怯的丫环出了门。听到哐当清脆的门锁声,她凛然一惊,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回首疑视了他一眼。他俨然也掩不住惊讶,眼望房门,皱眉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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