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之若饴

第34章


她骗自己说无所谓,不过是为了工作罢了,终究大家会忘记彼此。可是如果真的不在乎,又为何会不敢去想关于他的事情,为何会在听到他的名字时心中隐隐作痛呢?
  
  甘蓝,你不过是个懦夫。
  
  信纸在手心越攥越紧,像是要将上面的每个字都融入血肉,她哭够了,靠在双腿上的身子却依旧止不住一起一伏,脑子似乎被她哭出了一片空白,于是便有了空间容她做出新的决定。
  
  这次,她想好了,哪怕仅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她也要拼劲全力好起来。好起来,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偿还父母的恩惠,去找陈柏,说出那些埋藏在她心中从未说出口的话,告诉他,她愿意和他一起,看多多长大。
  
  -------------------------------------------------------------------------------
  霉运就像夏天的雷阵雨,随着秋天的到来而逐渐远离。甘蓝态度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对于大夫安排的各种治疗计划,她不再抵触而是积极配合,林爸林妈脸上终于现出久违的笑容,尽管不知女儿因为什么改变了想法,但只要甘蓝不放弃治疗,他们就有了希望,这个家也有了继续存在的意义。
  
  进行第三次化疗前的两天,与甘蓝相熟的小护士兴奋的跑到她的床前,低头趴在正在看书的甘蓝耳边小声说“告诉你个好消息,跟你配型的骨髓找到了!大夫一会儿就过来~”,甘蓝合上书,看着小护士笑得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心想她的梅雨季大概真的过去了。
  
  骨髓移植手术定在十天之后,许明媚几乎每天下班都要来医院,有时还带着江煜然,经过两个月的沉淀,两人的肤色终于日趋接近中原民族,这也让江学长看许学姐时脸蛋上泛起的红晕更加明显。甘蓝觉得许学姐似乎有什么事瞒着她,不过儿女情怀谁没有几个小秘密,她心里琢磨着八成是因江学长而起,等手术结束后一定要好好八一八。张风雷也来过一次,带来一堆水果牛奶*白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医院探望产妇,甘蓝有些哭笑不得但心中着实感动,硬生生的把“主任,我生病期间工资照发吗?”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其间,林妈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医院方面决定减免甘蓝一半的手术费,这彻底打消了甘蓝心中的后顾之忧和“人民医院宰人民”的长期偏见,虽然搞不明白医院为何突然大发慈悲,但这种好事既然落到自己头上就还是乖乖的承下谢主隆恩就好。
  
  每天吃过护士拿来的大量药剂之后,甘蓝就会搬出小板凳坐在窗边,满足的晒会太阳,在脑海里勾勒出于亿万人之中与她拥有一样的骨髓,并乐于与她分享的人的样子,只是无论她怎样努力,这个人的轮廓都是模糊的,只有ta背后像来自天堂一般温暖的光芒,成为了这副模糊肖像画里永远的底色。林妈说这是老天有眼,好人等来了好报,甘蓝知道母亲说的是她曾当过骨髓捐献者的事情,于是不置可否的笑笑,不再说什么。之于她,那并不是一场美好的记忆。高中毕业时,她也曾为一个与自己配型成功的白血病患儿捐献过骨髓,据说手术非常成功,只是,没过多久那个孩子还是死了,死在了一场天灾里。 
  
  自打化疗开始之后,甘蓝觉得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有时疼痛突然来袭,她躺在床上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汗水把枕套都浸湿了,以为过了几小时,可抬头一看却只过了五分钟。但当手术日定下来之后,时间似乎又被无限加速,十天的预备期转眼而过,眨眼间,便到了手术的日子。
  这是个可以用秋高气爽来形容的好日子,病房里摆满了同事们送来的鲜花,甘蓝像是要去参加重要仪式似得,换上干净的病服,在征得大夫的同意后,让许学姐帮她画了个淡妆,然后举着小镜子,仔仔细细地在双唇涂上最爱的杏红色唇彩。
  
  “紧张不?”
  
  “有点。”
  
  “加油,等你做完手术咱们去撸串,让江煜然请客。”
  
  许明媚紧了紧甘蓝微凉的手,向她做了个必胜的手势。林爸林妈过来抱住女儿,眼里噙着泪,脸上却带着笑,甘蓝冲他们眨眨眼睛,千言万语融入粲然一笑之中。
  
  两名护士将甘蓝推入手术室,白色大门闭合,门楣上“手术中”三个红色的字亮起。
  
  打完麻醉针,罩上氧气面罩,甘蓝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等待麻醉生效。不知是不是麻醉带来的错觉,她听到护士说了句“十分钟后开始手术”后便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手术室静得让她发慌,以前读过的麻醉致残的消息开始在脑子里窜来窜去。还好,此时手术室的大门适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有人缓缓走了进来。甘蓝这才松了口气,但心中的紧张感却被刚才的“自我惊吓”激起,一发不可收拾。为了缓解紧张,也为了验证自己的发声器官没有被麻醉致残,她开始抓紧意识消失前的最后几分钟,絮絮叨叨地跟刚走进来的大夫“搭讪”。 
  
  “医生,今天就辛苦您了。”
  
  站在手术台旁的高个大夫没有吱声。
  
  甘蓝在氧气罩里偷偷撇了撇嘴,心想这大夫真无趣,继而转入了半自言自语模式。
  
  “我知道骨髓移植手术成功率只有30%,即使成功了后期成活率也达不到70%,但我还是恳请您为我争取这三分之一的希望。我不想给您施加压力,只是我太想活下来了。
  
  您心里一定在想我是个怕死鬼吧?呵呵,没错,我的确是个怕死鬼。如果搁从前,我可能不会这么怕,不过现在我懂了,人之所以怕,是因为心中有了牵挂。我爸我妈就我一个孩子,万一我没了,他们的天就塌了,我放不下他们,所以我要好起来。等我好了,还要去找一个人,无论他在多远的地方我都要找到他,告诉他我有许多许多话想对他说,请他不要嫌烦,坐下来听我慢慢讲。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等来那一天……”
  
  “会等来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个大夫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竟透着说不出的熟悉。
  
  麻醉药已开始生效,甘蓝吃力地运转着麻木的大脑,在脑海中搜索着与这个声音匹配的记忆。电光火石间,她想到了答案,不可思议地看向手术台旁的“大夫”,与此同时,高个男人缓缓摘下口罩,露出口罩下雕塑般的脸。
  
  “陈柏?”
  
  “嗯,是我。”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在他头顶,骤然亮起的圆盘状手术灯明亮而刺眼,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慢慢说道:
  
  “如果不是许明媚联系了我,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诉我你生病的事情。”
  
  不知为何,甘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被家长发现的孩子,心虚得不知该如何作答,在与陈柏斗嘴方面,她从来就没赢过,更何况现在她只能用半个脑子思考。甘蓝听见自己绵软的声音,像只被大型犬堵在角落里的小猫似得嘤嘤道:
  
  “我,我头发都没了……不好看。”
  
  话一出口,她确信自己已被麻醉到胡言乱语的地步了。 
  
  陈柏似乎在观察她光秃秃的脑袋,顿了顿,说:
  
  “嗯,是不好看。”
  
  不自觉的,她的心还是凉了一下。
  
  可是转瞬间,忽降的黑影遮住了刺目的光,陈柏弯下身,眉目清晰地呈现在她的眼前,他摘掉头上的医用帽,纤长的手指在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上抚过,微微一笑,如暖阳倾城:
  
  “可是我愿意陪你一起丑。”
  
  望着陈柏和自己一样的光头,一阵暖流从甘蓝心中淙淙流过,她不敢再看他含情的眼睛,垂下眼眸,低声嚅道:
  
  “你不用专程来看我的……”
  
  “谁说我是来看你的?多多现在就躺在旁边的手术室,我是来看他的。”
  
  尽管大脑已接近停滞的边缘,听到多多的消息,甘蓝还是强打起精神:
  
  “多多怎么了?”
  
  “你放心,他没事。他只是来做个乐于助人的手术,把骨髓移植给一个需要它的人。” 
  
  时间仿佛蓦然停滞。
  
  双手隔着消毒手套,陈柏将甘蓝的右手轻柔地拢在手心。他俯在她身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边:
  
  “甘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多多的名字为什么叫陈陌南吗?因为陌南,是我带他回来的地方。而那时,我叫你小樱桃……”
  
  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由具象幻化为大块的色彩,最后变为晃动的光影,一道白光飞快地闪过麻木的大脑,瞬间照亮了许多年久不曾碰触的角落,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沿着这道白光,甘蓝似乎又踏入了梦里无数次到过的地方,青石桥,白瓦房,远处青山,近处流水。
  
  她知道这个梦最终将在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地震中结束,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害怕。
  
  因为在梦的尽头,他会站在那儿等她。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