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不聪明

第十九章


    018
    七月中旬,我翻译的那本出版了。施杰好像比我本人还兴奋,休息日带我到处逛大大小小的书店。看那熟悉的书脊整整齐齐地排在书架上,熟悉的封面高高低低堆叠在展台边。噢,除了书本之外,它的海报也随处可见。这不是我第一次翻译,却是第一次有公司将这么受重视的书交给我翻译。这本书上属于我的位置是两个小小的、黑色的宋体字符,排在作者名字下方。我一直都很满足于这小小的位置,更满足于在自己工作的书店里看着客人将这本书带来收银台。
    我不知道自己亲手将自己的书卖出去应该有怎样的心情,但我必须承认这感觉很愉快。只是没料到慧仪也是读者之一,某天下午她特意来店里买这本书,那一刻我对她的惭愧要多过感谢——那么多时日已过,我们也早不如从前亲密;我当她是可以彻底忘记的“过去”的一部分,而她真的当我是朋友。
    人总不能因为一个难看斑点就舍弃掉整段值得收藏的时光。
    留慧仪在店里请她喝咖啡时,我怀有抱歉地向她道谢:“谢谢你。我是说,你总是对我这么好。”
    她笑了:“肉麻死了你!那次要不是你救我……”
    “姐姐,那么多年了你还提?举手之劳你就记了这么久。”谈及此事我更觉惭愧。她念念不忘的不过是尴尬关头我曾给过她一根救急的卫生棉条。
    “你倒是只举了个手没错,你不举手我就该血溅会议室了!”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她仪态从容优雅与名媛无异,时时刻刻都做足准备以最佳状态示人,早已不是当年刚入行时那个丢三落四紧张兮兮的谢慧仪。别说一根棉条,现在的她就连要一根棉签都不用向别人求助。从她的表情和身体语言里再也看不到工作强度和压力的任何反射,她无疑也练就了一套最顽强的消化系统。适者生存,她便是例证。
    “早知道我就不举手,等着看百年不遇的这一幕。”我笑道。
    “没机会了,后悔去吧!”慧仪习惯性地摆弄了两下放在桌上的手机。
    这时我才留意到她的手机吊坠相当面熟,一只白水晶小猫。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想不起来,却忽然记起她以前养了只叫金田一的猫。我离开公司时她刚刚把金田一抱回来不久,还不足半岁。我就见过它一次,以前慧仪出差时我去照顾过它小半天。那只天赋异禀的猫孩子居然能跳上猫粮袋子将其扑倒,自己给自己倒午餐。
    是啊,不仅两年多没见慧仪,重遇后我连她的猫儿子都没问候过一句。作为旧朋友我完全不及格。
    想到这里,我不好意思地表达迟到的问候:“金田一跟你一起搬来北京了吗?”
    “来了,这孩子都十六七斤了,胖得不成猫形。现在还学会了开抽屉开柜门,搞得我每天要锁了酒柜才敢走!它自己有粮有水有零食还有罐头就是不高兴,非得去翻我的。下班回家经常能看到一只大肥猫趴在冰箱边上挠门,这你受得了吗?”谈到金田一她就有吐不完的话。
    芝士蛋糕来了。小章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单手托盘弯腰将蛋糕摆下,身体的弧度前无古人的优美,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大酒店的咖啡厅。他果真是见什么人摆什么架势,今天多亏慧仪在场我才有福目睹小章如此曼妙的体态。
    可惜好景不长。门口风铃声响起,穿着快递制服的来者手持包裹大声问:“请问章健强在不在?有你快递!”
    小章那完美的脸部表情顿时原地抽搐了一下。
    “章健强不在啊?”快递大叔见无人应答,又重复一遍。
    小章的脸不负众望地再次原地抽搐。
    时至暑假,白天来店里的学生又多了起来。傍晚送慧仪出门时店里还坐着一桌静静看书的两个女孩。她们手边的咖啡刚刚续过杯,空碟子里留着蛋糕屑,桌上显得有些拥挤。
    我去收拾空碟时见到其中一个女孩手里正翻着一本特别眼熟的书。白书页下方透出灰绿色封面的轮廓,页头左侧小字标有书名:“我们不再并肩漫步。”这八个小字出自拜伦的一首短诗,这本书是我翻译的。当然,不是海报铺天盖地的那本新书,是我从前翻译的那些名不见经传的英文之一。
    它的确是我自己最满意的作品,但很遗憾卖得比较惨淡。当时负责它的编辑之后再没有找我合作过。如今书店里几乎已见不到这本书,要上网搜寻才可能买到。这绝对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看它。只可惜公然偷拍顾客实在不算得体的行为,不然我一定要拍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临近晚餐时刻,那两个女孩抱着书来收银台埋单。
    我接过她们递来的几本书和会员卡,一一扫描过,细长的账单一厘米一厘米从机器里吐出来,前端卷成了一个卷儿。递账单时忍不住又瞄了一眼我自己的旧作品。
    “这本是我自己带来的。”抱着书的女孩赶忙解释。她肯定将我这一眼会错了意。
    我名为解释实为好奇地问她:“我知道,我们店没有这本书。你是在哪里买到的?”
    “我也不知道哪有卖,跟我们老师借的。”
    她看上去差不多二十出头,这么说买它的还是个大学老师?
    “我能看看吗?”
    “行,我不急。”她相当爽快地递书给我。
    书已出版超过一年,还保存得很新没有一个卷角,里面夹着一张植物图案的圆角牛皮纸书签。我找出自己包里那本弗罗斯特诗集,取出里边的书签,手上这两张几乎一模一样,除了图案。它们毫无疑问属于同一套。
    翻过背面,诗集里那张干干净净,而里的书签背面有字:有人用整洁漂亮的铜版体抄写了一首英文短诗,标题再熟悉不过:Soe’llGoNoMoreaRoving。正是这本标题的出处,拜伦的诗。这首诗常见的中文版是查良铮译的《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而我在翻译这本同名英文时刻意改译成了“我们不再并肩漫步”。内容里并未提到过拜伦这首诗,更没有谈及标题从何而来;将它抄写在书签背面夹进这本的人想必熟知原诗。
    默默将书签塞回书里还给那女孩,那些诗句还是无孔不入地跃然眼前:
    So,e’llgonomorearoving,
    Solateintothenight,
    Thoughtheheartbestillasloving,
    Andthemooillasbright.
    ……
    (好吧,我们不再并肩漫步,共度这幽深的夜色;尽管仍心存爱意,尽管月光皎洁如昔……)
    根据艾宾浩斯记忆曲线,某种记忆产生的时刻也标志着遗忘的开始,100%的记忆量在二十分钟后将下降至58.2%,而一小时后只剩下44.2%。刚才面对书签那几秒之间,短短的十二行里我记住了这前四句,一直到很久之后都没有忘。
    大概因为在同时我不断地问自己一个问题:这本的主人和送诗集给我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假如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可能、也许、说不定,我会亲口问他。问是不是他在收集我的旧作,问是不是他将这样的诗句留在书页之间。
    更有可能的是,永远都停留在“假如”。
    ——纵然仍心存爱意,纵然月光皎洁如昔。
    还不到七点,施杰意外地出现在店里。他说好今天来接我下班,可是我今天的班一直到十点。
    他心情颇好地一推门就跟小章打招呼:“嘿,晚饭时间到了!”
    小章正满脸郁闷地换垃圾袋,吧台后的垃圾桶被快递纸盒塞得满满当当。他拎着垃圾袋杵在门口:“闪开闪开,今天爷不接客。要找人约会往里走两米!”
    “哟,怎么了?我特意给你送快递来,你还不接客!”施杰诧异地指指自己手上的东西。
    “我最讨厌快递!”小章幽怨地瞪他一眼,转出门去扔垃圾袋。
    施杰更摸不着头脑了,凑到收银台边跟我打探消息:“这哥们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就是被快递刺激的。”
    “啊?早知道我就换个词儿,说送外卖了。”看来他是打算找我吃饭,又不太好意思把小章一个人留下。
    这时小章扔完垃圾回来,不声不响窜到我们俩中间站着,眼神充满怀疑和批判:“有外卖?交出来。”
    “你不是不接客吗?”施杰故意把手上的东西往背后挪。
    “你给他吧,现在的嫩草处于一个需要关爱的非常时期。”我边收拾包边说。
    施杰的手刚回到原位,小章就眼疾手快地抓过他手上那个外卖袋,打开一看:“哟,还真是给我带的?”
    “不然还骗你?”
    “不厚道啊不厚道,你一会儿带咱姐去吃大餐,就留这么一盒饺子收买我?”
    “你不是爱吃饺子吗?”
    我环视这两人一遍,问:“要不,嫩草你跟他约会去,饺子留给我?”
    小章白我一眼:“换你的衣服去,咱俩在这儿交流感情又不碍着你。”
    “那你们慢慢交流,我马上消失!”我说着往休息室走去。
    施杰在身后嘱咐:“别消失太久啊!”
    换好衣服随施杰出门吃晚饭,根本就没指望埋头苦吃的小章能用他塞满饺子的嘴跟我说个再见。本以为是走着去,谁知道施杰把我往大马路边带,他的车就停在门口不远。
    我问他:“要去很远?走开太久不好吧?”
    “没多远,就是走着费时间,晚上还有事。”他顺手帮我拉开车门。
    坐进去的一瞬间,前反光镜上那只白水晶小猫映入眼帘。
    我怎么之前都想不到?慧仪手机上挂的就是这只猫啊!自从我第一天坐施杰的车时它就挂在这儿晃来晃去,时间也不短了。按常理两个陌生人挂一模一样的吊饰并不奇怪,但他们俩明明是很好的朋友,至少在我看来是。或者是朋友间一件普通的礼物?不对。有种叫直觉的东西隐隐约约在脑海里盘旋。恋爱超过一次的女人总是对男人的蛛丝马迹要更敏感,与其说经验不如说是一种能力,一种会从不知不觉间获得的、让你有可能明察秋毫也有可能庸人自扰的矛盾的能力。
    我抬起手摸了摸那只猫,说:“这猫挺好看的。”
    “你今天才发现这儿有只猫呢?”施杰一笑置之,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不自然的表情。
    “早发现了,今天才问。你喜欢猫?”我继续问。
    “没,人家送的,我看好玩就挂着了。你喜欢?下次送你一个呗!”他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如平时一样坦荡大方。但,他说的是“下次送你一个”,而不是“把这个送你”。这样礼物或多或少对他有点重要,至少重要到天天挂在眼前且不会送给别人的程度。
    “不用,就是随便问问。”
    听到这句话他反而偏头看我一眼,我冲他微笑,他也笑了笑。我们没有再继续这只猫的话题,开始跟平时一样东拉西扯聊别的。平心而论,我们相处不是不愉快的。
    晚餐后他送我回来时还特意道歉:“对不起,本来说好来接你下班,但是临时有事只能找你吃个晚饭。”
    “其实你有事就不用跑来,打个电话告诉我就行了。”
    “那不行,都约好了就不能让你白等。”
    “没关系的。”
    我们到了。他照例先下车绕到一边帮我打开门。道过别我往店里走,他还在身后说:“晚点给你打电话!”
    与他相处已有一个月,如此情形并非没发生过。而每当他因为工作要改掉预计的约会,总会在忙完后给我打电话。可这一次似乎有点不一样。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在问过他那个吊饰之后,他不自觉地表现得对我比平时还细心体贴。这感觉没有证据也没有来由,却真实清晰。
    回到店里已经超过八点,小章一见到我推门就迅速挥挥手背着包弹了出去,留下CD机里没播完的莎黛和她沙哑迷人的嗓音。吧台已整理得干干净净。我坐在电脑前更新完销售和库存表格,接着开始整理书架。满屋书架看似工作量很庞大,其实不用半小时就能整理完。平时顾客走后随手把书的位置调整对,下班前便不会有太多后续。整理完毕剩下的时间又完全属于自己,我抱着电脑玩起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墙上的挂钟又跑了一圈,很快就到十点。
    施杰没来电话,说明他还在忙着。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事实:除了公事之外,我似乎从未主动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不见面时他总是会在合适的时候打来,即使没有电话也会来短信,完全没有给我主动找他的机会。或许是因为他做得太完美,又或许是我对他的感情还没到时时挂念的程度,竟然到今天才发现这点。看吧,我果然天生淡漠又不懂维系感情,一旦对方不再主动,每段关系都可能就此无疾而终。眼下,我第一次准备给施杰打电话,竟然是在怀疑他跟我的好朋友有些什么的时候。
    既然已决定跟他认真发展,无论如何也应该尽力。努力虽不能让感情凭空增加,却有可能维系一段长久且健康的关系:一段黎靖曾描述过的“没有负面情绪”的单纯感情。从开始那一刻起我便清楚地知道施杰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完全不在意他的感情史、不在意他是否对我坦白,只要他存有与我长久相处的诚意。而他恰恰表现出了这种诚意,这就够了。
    无论他跟慧仪之间是否曾有过什么,从这一秒起都不再重要。这并非豁达,而是当你并不想完全了解或完全独占某一个人时,你就只在乎他对你的那一部分是否真诚。说到底还是不够爱。爱这东西太昂贵太庞大也太复杂,人生那么长,既已拥有过一次半次就应该知足。
    我拨通施杰的电话。
    就当是下定决心为这段关系努力的开始。
    电话响了好几声,就在我以为无人接听时他的声音传来:“喂?你下班了?”他说话像是刻意压低了嗓音,周围也很静,仿佛没有旁人。
    “你还在忙吗?”我问。
    “有点,要不我晚一点给你回电话?”他保持音量快速地说。诡异的是似乎还掺杂着一点点微弱的回声。
    他在什么地方?洗手间?
    “好,你先忙吧。不用给我回电话,明天再说。”我话音未落,听见那边传来一声短促却清晰的“喵”……
    施杰匆忙回答我:“那我先挂了,晚点打给你。”
    “呃,等一下。”我匆忙阻止他,顺手拿起收银台上书店里的固定电话拨出慧仪的号码,将听筒搁在桌上。
    “有事?”施杰在耳边问。
    紧接着,我透过手机明明白白地听见了一段熟悉的铃声:Casablanca。慧仪用这段铃声用了很多年,一直都没有换。
    他们根本不是“有过”什么,而是“正在”一起。
    他也根本不是玩够了想安定,而是还在选择要跟谁安定。我挂掉了固定电话。
    “没事了,再见。”然后,挂断手机。
    头脑精明经验老到如施杰,本可以将感情游戏玩得滴水不漏游刃有余;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技高人胆大,他犯了个如此简单的低级错误:以为他很了解我,以为我绝对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如若不然,今晚我打过去该听到的就是对方无法接通的语音提示。然后第二天一早他会告诉我昨夜加班手机刚好没电。
    他之所以挑中我,的确有一部分是因为我并不那么紧张他,让他可以在不同的人之间慢慢选择。哪怕我们真的结了婚,婚后他也是自由的。我独立,不太热情,带出去见人不算失礼,要甩开也绝不会大吵大闹。
    而慧仪比我还独立。更重要的是她出色更耀眼更骄傲更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和征服欲。
    果然一个玩惯了的男人绝不会忽然变得忠诚,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会挑选适合做伴侣的女人。
    如此一说,能跟慧仪一起跻身他的选择对象之列,我还真有那么点深感荣幸的意思。
    今晚让他阴沟里翻船,我很抱歉。
    没有愤怒也没有伤心,除了一丝被愚弄的不甘心之外只有轻松。怎么说都能算是失恋,我放自己一天假不跑步,下班后直接走回家。
    然而,我前脚刚进小区施杰后脚就追来了。
    车头远光灯刺得我伸手挡眼睛,他刷地把车甩在路边自己追进来拉住我。
    “我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他说。
    我们面对面站在小区简陋的小花坛边,他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你女朋友知道你来找我吗?”我直视他。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好看,浓眉大眼身形修长,更要命的是有风度又有钱。摆在我们大龄女青年面前简直闪闪发光足以闪瞎我们全体的狗眼。他的好条件实在超出我们的期望太多,有时候男人只需要有八块腹肌就能在十分钟内把聪明女人变成傻子。
    可那又如何?面对如此迷人的男人,我还是不知不觉把自己调到了刻薄模式。
    他还摆出无辜被冤枉的受气表情:“我跟Elaine没什么,你不是一直都很信任我吗?”
    我走近他身边,指指他的牛仔裤:“我猜你跟金田一也没什么,它就是随便留两根猫毛在你身上?”
    他果真好演技,连头都不低:“别闹了,这么黑哪看得见什么毛!你别瞎猜了行不?我们在公司谈事情!”
    “要不要我找一根给你看?”天这么黑我当然看不见猫毛,只是碰巧记得金田一属于夏天拼命掉毛族。
    而且,这借口实在蹩脚。慧仪从不做笔译,跟他有什么公事要两人在夜里抱着猫单独谈?
    “丁霏,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我们晚上一起工作怎么了?”他还火了。
    “可以。我就是以前不知道你们公司洗手间还有沐浴露。”
    离得这么近,鼻塞都能闻出刚刚洗过澡的味道。
    “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清楚,别越闹越过分!”
    “既然没事,你这么紧张跑来干什么?”
    “是我要紧张吗?是谁鬼鬼祟祟用店里的电话打来查我行踪?”
    “我打的是慧仪的电话,不是你的。”
    施杰提高了声音:“你是非要逼我承认一脚踏两船才高兴是不是?”
    “我不在乎你一脚踏几船,唯一的要求就是别让我知道。”
    “你到底要怎么着?!”
    就冲他立马追来找我,可以断定目前他还想挽回;而且只要我们继续下去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他会换另一个人、换一种不再让我发现的方式。我不是不能视而不见,因为我明白发生过这事他以后只会对我更好更体贴周到。只是,对方是慧仪。
    “结婚,白纸黑字写下如有再犯净身出户。有保障我马上原谅你。”我面无表情地扔出了这类男人最讨厌听到的答案。他完全可以纡尊降贵先妥协,哄回去了再说;可他绝对受不了自尊被女人狠狠一挫。
    施杰似笑非笑地盯着我许久,那表情像是真正有怒意的前兆:“你就这点要求?”
    “不乐意就消失。”我也盯着他,哪怕他有可能暴怒地给我一耳光。
    可他不怒反笑:“你他妈拍电视剧呢?哄我哄得挺顺口啊!少给我来这一套,想怎么样痛快说!”
    “聪明。我想拜托你有多远闪多远。”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就是疑心太重,被一个男人骗过就觉得所有男人都有问题!我跟你以前认识的男人不一样!”他愤然下结论。
    我顿时呆了。他怎么会知道?我半个字都没提过,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又是慧仪?他们到底好到了什么地步?她不是个随便说是非的人,她跟他要亲密到何种程度才会向他透露自己朋友的往事?
    他一直都知道,却选择在这种时刻说出来,攻击我,保全他自己。没错,他成功了。我们两人之中有第三者的是他,而窘迫挫败无言以对的是我。我反而成了需要羞愧难堪的那一个。记忆中那种毫无预兆被人劈头盖脸一顿打的感觉再次袭来。
    我觉得自己像整个人被扒光了站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见我不出声,施杰语气软下来,像安抚般摸摸我的头:“我没你想得那么坏,别把我当成那种人行吗?”
    我也不动,只愣愣地问他:“谁告诉你的?”
    他显然没料到我有此反应,也自觉失言,便接着哄道:“不管那些了。你要信任我,行吗?谁都有过去,你的过去我不在意,我的你可不可以也别在意?”
    一转眼,半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立马成了“他的过去”了?
    男性生物典型的避重就轻招数:温柔地睁着眼说瞎话,死不承认企图糊弄过去。
    我退后一步,缓缓开口:“施杰,你不在意我在意。我告诉你,我一直就是个被人骗来骗去的傻逼小三,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自己特别傻逼!所以你最好迅速消失,带着你身上的猫毛给我赶紧滚蛋!”
    “你有病啊这么说你自己!”他朝我吼。
    “我有病才会看上你!”我也吼回去。
    在小区四周巡视的保安闻声往这边走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别杵在这给我丢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瞪他。
    丢人这两个字估计戳到了他的底线,施杰冷冷看我一眼,脸色臭得像刚被鞋拍了似的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这不是什么体面的分手场景。刚刚仪态尽失地吵了一架,情绪放松下来后只觉难过得肋骨都要溶掉一般。我有生之年从没对谁这样大吼过,原来发泄之后并没有人家说的那么轻松。其实闹成这样不是全因为施杰,只是活该他倒霉。活了二十七年,我怎么就遇不到一个好男人?也许是有的,有那么一个,可惜他从来不是我的。
    待保安走到跟前,只看到前一秒还中气十足地骂人后一秒就傻站着抹泪的我。
    “姑娘你没事吧?住哪个楼?要不要送你回去?”保安大叔问我。
    我点点头,跟大叔一起往家走去。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