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

第95章


    四月十日,多尔衮的大军从沈阳出发,穿越辽河平原。这次随军东征的大部队中,前明降将洪承畴也在其中。
    大军出发前夜,多尔衮与洪承畴秉烛夜谈,论及天下事。
    自松山一战后,被皇太极称为“明灯一盏”的洪承畴其实一直没有兵权,只是一个高级幕僚,但地位极为尊崇。多尔衮都对其只称洪先生不敢称其名。洪承畴在清营数月,一直处于赋闲状态,颇为寂寞,此时多尔衮问起与李自成决战之事,他正好畅所欲言,把自己多年来在崇祯那里不能实施的政见说给他听。
    洪承畴道:“摄政王问我流寇之事,我愿将多年来与之交战中的经验一一详解给王爷听。流寇兵多,但军纪涣散,方向模糊,我军军纪严明,上下同心,此战不用拖得太久,一战即可决胜负。惟希望攻城陷地之后,能以范先生之意见为准则,不屠人民,不焚庐舍,不掠财物。并且转告各府州县官员,有开门归降者官则加升,民则重赏,军民进城秋毫无犯。即使抗拒不服,攻下城池,可杀官吏,但要保百姓安全;而对于内应立大功者,则破格封赏。过去我大清多以屠城为乐事,激起中原百姓同仇敌忾之心,今当戒之。”
    洪承畴又分析起李自成之劣势:“流寇本性,始终难改。遇弱则战,遇强则遁,今得京城,财足志骄,已无斗志,更无坚守之心,一旦闻我军至,必焚其宫殿府库,遁而西行。我军绝不能姑息养奸,应在限定时日内,驱精兵速行追剿,否则以李闯本性,只要容他逃走,必然还会东山再起,利用流民,再起波澜。”
    对于行军路线,洪承畴则根据在辽东多年来实践,提出一条可行之路,他认为,避开吴三桂重兵把守的山海关,绕道蓟州、密云,则离京师最近。这条路线是当年皇太极与袁崇焕作战时生生开辟出来的,此时仍能派上大用场。
    洪承畴的意见是对范文程意见的进一步延伸,对原本信心不是很足的多尔衮,同样弥足珍贵。于是,大军按洪先生意见,直奔蓟州、密云方向前进。
    四月十五日凌晨,大军刚刚到达辽阳,范文程突然秘密求见多尔衮,这一次,他带来了一个令多尔衮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好消息:坐镇山海关的吴三桂派来了使者,愿意与清军合作,共同对付李自成。!
   
 第七十三节
    崇祯十七年即一六四四年三月二十七日,李自成在北京放出吴襄及他的全部家人,退回了没收他的财产,同一时间,也放出了另外一个人——因松锦之战而入狱的原职方司张若麒。WW w 、 Q b5。CoM 
    张若麒在明与清松山之战担任监军,曾一度与洪承畴并肩作战,但其实他是当时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心腹。陈新甲因事被杀后,张若麒失去靠山,也因松山之战下狱。李自成放他出来,是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是吴襄相交多年的好友。
    李自成命张若麒为山海关防御史。此时山海关作为一座孤城,并未收复,但李自成已经给他封了官,其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以这个身份去见吴三桂,说服他降大顺。
    第二天,李自成招来降将唐通。作为松山大战八大总兵之一,唐通当年也曾与吴三桂并肩作战,算是故人吧。李自成交给了唐通一个任务,带赏银四万两,前去犒赏吴三桂及关宁铁骑。同时,特授明降官左懋泰为兵政府左侍郎与唐通协守山海关,并专门携白银万两、黄金千两、锦币千端赏吴三桂,另有敕书一封,封吴三桂为侯。
    一切事情办完后,当夜,牛金星宴请吴襄。
    在监狱里被拷打了几天,吴襄精神憔悴,身体极差。牛金星先是安抚一番后,接着又提出,如今天下已定,大顺皇帝十分欣赏吴三桂,愿招降他委以重用。
    吴襄苦笑一声道:“多谢大顺皇上好意,只是我子性格倔强,又对明室一直忠贞不贰,能否愿降,我这个当爹的恐怕说了也不算。”
    牛金星道:“这个不劳老先生挂念,我这里已经替老先生写了一封信,老先生只要照着抄一遍,其他的事,由我们来做就是。”
    说完从怀中掏出已经写好的信件。吴襄心里有些不愿,但此时自己还在人家的掌控中,哪敢反驳,于是就照抄了一遍。
    随后,李自成召见唐通、张若麒、左懋泰等人,命他们携赏银、敕书、信件及八千军马前往山海关,与吴三桂见面。
    此时北京失陷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吴三桂耳中,吴三桂震惊之余,发觉“勤王”已无实际意义,于是马上命部下拨转马头,回师山海关。
    明朝天下亡了,对吴三桂来说,这同样是一个希望破灭的时刻。除了驻师山海关,保存自己的军队和实力外,没有更好的选择,此时吴三桂正处在一个火山口上,面对着内外临敌的局面,内有李自成,外有多尔衮,何去何从?已经难以做出选择。
    就在这去留徘徊、抉择难明的时刻,唐通等人到了。
    吴三桂与这些人都是旧相识,见了好一番客套,将他们的人马安顿下来后,又亲自设宴请了众人。席间唐通等人拿出李自成的敕书,并将赏银抬出来,说明了李自成的劝降之意。吴三桂只是寒暄了几句,并没有表态。敕书、赏银也都没收,全部还保管在唐通等人处,说要等与众将商议一下再说。等酒宴结束,把众人全送走了,这才取出劝降信细看。
    打来这封书信,果然是吴襄的笔迹,在看信的内容,如此写道:
    “汝以皇恩特简耑阃,非真累战功历年岁也,不过为强敌在前,非有异恩激劝不足诱致英士。此管子所以行素赏之令,而汉高(祖)一见韩(信)、彭(越)而予重任也。今尔徒饰军容,巽懦观望,使李兵长驱深入,既无批亢捣虚之谋,复无形格势禁之力,事机已失,天命难回,吾君已矣,尔父须臾。呜呼!识时事者可以知变计矣。昔徐元直弃汉归魏,不为不忠;子胥违楚适吴,不为不孝。然以二者揆之,为子胥难,为元直易。我为尔计,及今早降,不失通侯之赏,而犹全孝子之名。万一徒恃骄愤,全无节制,主客之势既殊,众寡之形不敌,顿甲坚城,一朝歼尽,使尔父无辜并受僇辱,身名俱丧,臣子均失,不亦大可痛哉!语云:知子莫若父。吾不能为赵奢耳,尔殆有疑(赵)括”。
    吴三桂开始思考起来,按信中之意,父亲已经有降敌之举,还劝自己也降,如此说来,大明王朝真是大势已去了。自己往下又该如何走?
    挥师勤王?听起来像个梦话,凭什么?一座孤城,五万精兵,对抗李自成号称百万的大军,放眼天下,有实力勤王的人,除了他,北还有刘泽清、左良玉、贺人龙等人,不过,自己与这些人并无交情,仅凭一句勤王的口号,能否说服他们一起出兵?
    关键的是,这一出兵的结果可能是:未必能撼动李自成一分,却肯定连累了自己在北京的家人,其中有自己的父亲、兄弟、妻子,还有最心爱的陈圆圆。
    一想起陈圆圆,吴三桂的心一阵绞痛。
    圆圆,你在北京不知怎样了?那些贼人进来后,会不会伤害了我的家人,也连累了你?
    他不敢再想这个问题,拿起这份劝降信,想起父亲老谋深算,此时写下这样的信,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想起刚才宴请唐通时,他的话还历历在目:
    “我老唐今天来这里,原是没脸见人的,不过,对先皇我也算尽了忠,当年他发六路勤王令,除了吴兄你和我,有几路到了?吴兄你在路上赶不过来,我老唐在居庸关还和他们真刀真枪地干过。皇上不会用人,找个太监处处挟制我,这仗也没法打了,降就降吧。李闯王是个宽厚的英雄,我降了照样有兵可带,有人可用,现在北京城内降的王公贵族多了。你死扛着,我看也不是个法儿,真打起复国之战来,那些个畜生们肯定是让你先上,耗光你的兵力,再坐收渔人之利。”
    看见吴三桂有犹豫之色,张若麒也凑上来说:
    “老先生的宅第保持得还好,闯王昨天宴请了他,对老先生礼敬有加。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老先生第一个就受不了。何况你还有可心的人留在北京。既然忠孝不能两全,我看就只能选一样了。再说有一点你也得考虑,你这儿可是大明的外门户,辽东那边,听到这个消息,那满洲人一定会发兵,他们的厉害,你我都见识过。此时不降大顺,落在他们的手里,那就一切都完了。用大顺兵力,或还可能保住山海关,也没准儿能收复辽东,到时辽东天下,还不尽是你说了算?降就降了,反正降的还是汉人,总比降异族强吧?”
    不能不说,张若麒的话更加打动了他。
    正思考间,有人敲门,吴三桂叫声:“进来。”有人推门而进,是朱国梓。
    吴三桂将信塞入怀中,说道:“这么晚了,国梓兄还没有睡。”
    朱国梓开门见山:“先帝殉国。这唐通等人来了,脸上一点悲哀的表情也没有,我看一定是替李自成来劝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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