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南北

第25章


  “什么?”宇文含蹙眉转身,他今日才知道自己的爱将口齿不清。
  “你刚才不是很大声吗?”贺楼见机在一边凉凉开口,分明是落井下石。
  不理会那没事就“深深深深以为耻”的人,独孤用命悄悄吐一口气,再深吸一口,道:“良宵。”
  宇文含初听不明,神色诧异,目若迷离。良久之后,他方了悟似的,抿唇一笑,“良、宵?”
  “王爷心烦,末将这就推了申……”
  “不。”一掌扬起,黑眸闪出些许兴味,“地方官和朝殿官不同,果然想得周到。申徽既然送本王一个良宵,本王又岂能辜负。告诉他,本王稍后便到。”
  “可王爷……”
  独孤用命还想说什么,宇文含下颌微抬,灿眸含煞,轻轻一送,送到爱将身上,如羽毛,如弱柳,如浮萍,然则,出口的话却森冷彻寒:“这是军令。”
  此话一出,独孤用命一怔,敛眸垂首,“末将领命。”转身,他大踏步离开,心里却碎碎念着荆州刺史申徽。那申徽年近不惑,脸上白白净净,长得也是酸中带儒,方才笑眯着眼求见王爷,扯了他的袖子说今夜为王爷准备了小小余庆……什么小小余庆,瞧那暧昧笑容,他猜除了艳姬就是美人。
  “见机也一道去。”宇文含伸手在幕僚眼前晃了晃,不给他推辞的时间,白袍甩袖,赤足前移。
  卵石硌脚,痒中带痛,无妨,他穿上靴子即可。可这半月来,心中的那片痒痛又该如何?即便见机今日不提临城撤军一事,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以程季文为胁,程灵洗当时那一句“宁战勿降”确然是气振军心,哼,若他真割了程季文的耳朵,他就不信程灵洗不心痛。武陵本就是他的囊中物,就算程季文被救了又如何,他一样可以血洗武陵,如果……如果……
第53节:第七章 逆之助(3)
  拳在袖内紧紧一握,他冷冷咬牙:“井、镜、黎!”
  这女子何德何能,竟让他生生压了心头那张狂的怒焰?她一人之力,怎能敌他万千铁甲?她不过是将刀架上自己脖子上,这又如何?她不过是在自己的细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这又如何?她不过是……不过是……
  以、命、要、挟。
  她竟然以命要挟,迫他撤军?竟敢——
  带着烦思,宇文含坐入申徽预备的软轿,来到刺史府,果然如他所料,白纱坠苏,美酒琼觞,丝竹迷弦,妖冶歌姬,果然是良宵。
  征伐南北,万里行军,每每回到长安,风流韵事他不会少。今夜,酒,他喝了,曲,他听了,人……
  唇垂乌发,醉眼迷离,他推了申徽送上的美人,醺醺然策马回到苑馆。
  今夜的酒,不能浇他烦愁,今夜的曲,不能引他倾听,今夜的人……美则美矣,在他眼中却总差一分……
  苑馆清幽,馆仆掌了灯,星星点点。挥退欲上前侍候的馆仆,宇文含扶着柱子走了一阵,身后跟着一人。
  来到卵石小径前,半倚廊前的漆黑大柱,他将微烫的脸贴在冰凉的柱面上,捂嘴轻问:“是……用命吗?”
  “是,王爷。”
  “你不去喝酒,跟着本王……何事?”
  “王爷醉了。”独孤用命的回答简短有力。
  人一旦醉了,便会松懈心神,失去戒心,便需要保护。
  “醉?”宇文含笑了笑,举袖掩眸,摇头,“本王没……”突地噤声,他瞟向丈许外的松树。
  隐隐约约,松枝无风而摇。
  独孤用命全身肌肉一紧,肩部轻缩,伺机而动。
  “喵!”寂静庭内,突地传来一声猫叫。
  “呵呵,是猫……”宇文含笑出声,背靠黑柱,俊颜微抬,盯着静静的松枝,久久后,他轻道:“留活口。”
  “是——”应答的同时,独孤用命以迅雷之势直射松枝。
  枝上,藏了一人。
  树枝剧烈摇动,数声拳掌相击声后,缠斗的两人落地。一人攻,一人守,看清那人纤娆的身形后,独孤用命暗道“糟糕”,化拳为掌,将原本击向那人胸腹的一拳硬生生扭向肩部。
  也就是化拳为掌的一瞬,那人向后一翻,凌空踢腿,趁着独孤用命闪避踢向手腕的一脚,衣袂翩翩,已飘然退于一丈外。
  独孤用命一掌未得,待要再攻,眼前突然扑来一道熟悉的人影。他大惊失色,险险收了攻势,低叫:“王爷?”
  宇文含无心理他,盯着眼前这道纤娆身影,上下打量,打量得那人神色忸怩时,才迟疑叫道:“井……镜黎?”
  “……小民参见王爷。”女子笑呵呵地摇手,全无“参见”之意。
  相对于女子的笑,宇文含却敛去喜怒,生硬道:“你怎会在此?”
  她怎会在此?井镜黎转转眼珠,从宇文含身上转到独孤用命身上,从独孤用命身上转到不知从哪儿角落里跳出来的护卫身上,从护卫身上转到闻声跑来的馆仆身上……视线周行一圈,最后从馆仆身上回到宇文含的脸上……唔,横竖已经被逮到,说实话也没什么丢人。
  手捏空拳放在唇上,佯咳一声,清清嗓,她道:“我……我路过。”
  “路过?”他戏笑靠近,脚步滞沉,在距她一尺处停下,低头,一股香甜的酒气喷上她的脸,“这棵松树什么时候长到路边上了?”
  “……”
  “路过?呵……路过?”宇文含不知是喜是怒,笑一声,轻喃一句,人如风中松枝,摇曳颤抖。
  她路过有何可笑?井镜黎鼓鼓脸,道:“王爷喝醉了。”
  “本王醉?”
  “对,王爷需要解酒。”
  “需要解酒?”宇文含重复她的话,迷蒙醉眼牢牢锁住她的脸,声音却清晰,“对,本王需要解酒。来人,拿酒来。”
  扑!井镜黎脚下一滑,抬眸瞪他。他到底是要解酒,还是要继续饮醉?
  “镜黎既然路过,不如就陪本王喝酒解愁。”袖影倏翻,他扣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带向卵石小径边的六角亭。
  亭内,机灵的馆仆早在他一声令下时端上了佳酿和点心。护卫隐了身形,独孤用命已悄然远离,化为灯笼下一道朦胧不清的剪影。
第54节:第七章 逆之助(4)
  任他拉着,她也不躲,盯着那看似远离、实则视线不离宇文含的独孤将军,酸酸道:“独孤将军好身手。”竟然发现她躲在树上。
  “用命?”他斟了酒,却不饮,只手托腮,眼帘半阖,似醉非醉地瞟她,“你想知道用命如何发现你躲在树上?”见她不答,菱唇却噘了起来,他不禁笑出声,“要怪就怪你自己。也不听听你那声猫叫……啧……”
  她用力“看”他一眼,默默端起酒杯打量。杯是六角梅花形,白色。她啜了口酒,实在不觉得香醇,放下杯,继续打量他。
  敢嘲笑她那声猫叫不够逼真,也不想想,若非他倚柱含笑,灿烂双眸似迷似雾,她也不会在树上瞧得忘了形……不不,她绝不承认自己目迷五色,也绝不承认自己是特意跑来瞧他的。三年前上过他一当,她心底总存了些戒心,但随在周兵尾巴后也不是办法,她来,只想问清楚一件事——武陵一役,他为何突然撤军。
  他对她,可是有……
  “你拼了性命救下武陵,程灵洗没谢你?”他讥讽的话突然响起。
  她不理讽意,扇睫一眨,学他只手托腮,上身前倾,微笑,“王爷,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
  “何事?”他动了动,托腮之手的小拇指伸直,轻轻摩挲唇角。
  “王爷是因我而撤军?”容她厚脸皮一回。若真是如此,回去说给师父听,万顷铁甲不敌她嫣然一笑……嘿嘿,兴许也算得上一段风流佳话啊……
  抚唇的小指突然顿住,他慢慢收了手,垂眸若思。良久,久得她以为他是不是就这么坐着睡着了时,黑眸倏抬,一抹灿色划过。
  宇文含在笑。
  那笑因为夜的渲染,夹上烟色般的暧昧,而他出口的话,却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是啊……本王为你……撤军……”
  “王爷当真?”她双眼大睁,脸上浮上惊喜。佳话啊,佳话!
  他因她的笑而怔忡,倾近了看,发现除开一双懒眼,这脸上竟然有两瓣梨涡……梨涡非常浅,若非纯粹而愉悦的笑,根本显现不出。
  何事让她如此高兴?
  是否因为……他为她撤军?
  ——他,为她撤军。
  昂首一笑,连日来困在他心头的烦闷似乎那两瓣梨涡消散不少。为她撤军又如何,昔日的他能千金买相逐,今日的他亦可千骑顾一笑。只是,这笑似乎迟了些呵……
  “当真。”没了烦恼,他的笑愈见清俊。
  这次没骗她了……吧?她低头啜酒,不再说话,却时时拿眼角瞥他。他原本在申徽府上便喝得醺然,如今单掌支腮,烟眸半敛,额前几缕墨发,倒颇有些初见时的安然。
  只怕……他是真醉了,不然,怎会拉着她喝酒,全不顾她到底为何出现在此。
  “王爷?”她试叫一声。
  黑睫如鸦翅般忽扇一下,垂落,再慢慢抬起,他轻应:“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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