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非烟传奇之大明宫

第11章


 
  小蓉忽然开口唱了起来: 
  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柳暗魏王堤,此时心转迷。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凝恨对残晖,忆君君不知。 
  我心中一跳,手指停了下来,问小蓉,“你会唱这一首歌?” 
  玉兰笑着说,“娘娘有所不知,这小妮子可会唱歌了,没有她不会的歌。” 
  我对她说,“你可会唱《咸阳古道》?” 
  小蓉点点头,“娘娘,是李白的《忆秦娥》吧。” 
  我开始轻抹慢捻起来。凄清幽咽的曲子在池中飘浮不定,小蓉和着曲子,漫声唱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我觉得自己的泪都快掉下来了,我想起了樊姑娘,小蓉的嗓音和她有相似之处。这是樊姑娘最喜欢弹的曲子,我想,一定是她常常弹给李公子听的曲子。 
  世上男儿多薄情,李公子又怎知樊姑娘一片痴情,而且,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知道了,又能怎样,人早已经死了,所有的爱恨恩怨俱已烟消云散。 
  “娘娘,这里风大,我们回去吧,小心受了风寒。”玉兰的话缥缥缈缈地传过来,我忽然如梦初醒,发现自己一直在愣着,并没有弹曲子,我环视了一下四周,天色将晚,风更大了,吹得我的披风猎猎作响。 
  我细心地将琵琶包起来,小蓉接了过去,我站起身来。  
                  
第二卷 逢人兮欲语 第十二章
  “玉兰,小蓉,你们先回去,我想在这儿站一站。”我突然说。 
  “娘娘——”玉兰看着我。 
  “放心,我不会迷路的,而且这地方,也没有人来,我只是想略站一会,就回去,你给我准备好沐浴的香汤。”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好理一理心里如丝竹般纷乱的思绪。 
  “是。”玉兰和小蓉向我施了一礼,向桥上走去。 
  我看着她们一红一绿的背影慢慢变小,暮色四拢,很快吞没了她们的身影。 
  我站在一根栏杆旁边,向沉香亭方向远望,沉香亭,这个名字带着忧郁的悲剧味道,如今人去楼空,余香真的沉了下去。 
  一弯淡淡的秋月挂在沉香亭的飞檐边,我不知道月亮会这么早升起来,它照见了什么。 
  我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天色已晚,侍卫也应该巡逻了,我该回去了。 
  我从栏杆后转出来。 
  “……一智大师所言极是,本王也曾劝过……” 
  我全身一震,忽然被冻结了一般呆住,我甚至听见了冰冻的轻微咔嚓声从我的足下开始,向上蔓延着,这声音太熟悉了,曾经在梦中响过千万遍的声音。 
  我先是看到了一个穿着泥黄僧袍的和尚,很年轻,这就是住在龙堂旁边光太殿的一智和尚,玉兰曾经说过,这兴庆宫里住着一个长年闭门不出的和尚,我以为是一个年高德昭的人,没想到这么年轻。他就是再年轻十岁,也不足以让我震动,让我迅速冰冻的是一智后面长身玉立的年轻男人!我的目光跟两束火焰碰了个正着,可这火焰却一闪而灭。 
  魏王! 
  我在最猝不及防的时候遇到了他。 
  我觉得自己在迅速失血,全身的血都在暗暗流失。 
  他抬起眼,看着我,目光深不可测。我以为他会吃惊,他一定不知道我会出现在兴庆宫,可是没有,他的目光里找不到一点表示吃惊或者意外的东西,在黄昏中,他的眼睛比脚下的龙池还要深一百倍,一千倍,我完全无法看透。 
  一智也看着我,一双平静的眼睛波澜不惊。 
  他们都在等着我说话吧。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勉强上前一步,敛袖低首,道,“花萼楼步才人参见殿下,见过大师。”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它在颤抖着,好象划过琵琶的低音弦,在空气中似有若无地颤动。 
  步才人,多么该死的称呼! 
  现在,我多么希望自己能自称民女步非烟,可是我现在却已经是步才人,魏王的父皇的女人——步才人,尽管我连皇上的影子都没见过。 
  魏王的眼睛依然深不见底,可是我依稀看见,最深最深的地方,有两朵火苗隐隐地在跳动,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那两朵火苗,是为了我而跳吗。 
  “阿弥陀佛,步施主安好。”一智合掌道,他的声音跟他的眼睛一样波澜不惊,他年纪轻轻,看来却有很深的道行。 
  魏王颔首道,“暮色已深,步才人如何独自在此逗留。” 
  我有些慌乱,身边无宫女侍候,作为才人,一个人在此,确是不妥。我低声道,“妾身就要回去。”说罢微微屈膝,欲要转身。 
  “步才人且住,刚才的琵琶声,是步才人所奏?”魏王问。 
  他听到了,我抬头直视着他,他是这么遥远,他的人,他的声音,都很遥远,这不是我想要的见面,可我想要怎么样的见面呢,我不是对自己说过,此生,只要再看他一眼就足矣么,我落落道,“回殿下,妾身偶有所感,随意弹了两曲,不想惊动了殿下,妾身深感不安。” 
  “琴声精妙,步才人喜欢弹,但弹无妨,只是后一首,听来甚悲,步才人似乎在怀人,恕本王鲁莽,步才人所怀之人,似是已经仙去。”魏王缓缓道。 
  他不应该当着一智的面说这么多话,我再次敛首,“王爷所猜甚是,妾身所怀之人,乃是妾身授琴之师,一个樊姓女子。” 
  一智低声诵了一声佛号。 
  魏王的目光穿过我,投向不可知的远方,“哦。” 
  我欠身道,“妾身告退。” 
  “步才人不必多礼,请自便。”魏王收回目光,含笑看着我。 
  我心里一千个不愿意离开,可是我知道自己必须离开,忍着柔肠百转,我移步走出池心之亭。暮寒风重,我的身子却是一阵阵滚烫,我将手按在胸前,发现自己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我见到他了!我见到他了! 
  一个声音在心底呼喊着。 
  那又如何,魏王,他多么遥远,比天边的寒星还要遥远,今生今世,我就只能这么远远地看着他了吗?我入宫,就是为了这么远远地偶尔看一眼他吗! 
  我心绪大乱。 
  他一定是听到了洛阳城里春光好的歌声了,因此故意拉上一智,前去池心亭看个究竟,究竟是谁,在弹这曾经在上阳宫奏过的曲子,他是不是有了某种预感,前来看看是不是我呢,可是他看见我的时候,并没有吃惊的神色呀。 
  难道他早就知道我会出现在兴庆宫? 
  我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回头,雪青色的衣衫裙摆在风中飘起来,它们是轻薄的翅膀,带着我越飘越远,在他目光可及之处消失。 
  他在看着我吗?  
                  
第二卷 逢人兮欲语 第十三章
  这一日,秦婕妤忽然差人来请我,我不知何意,让玉兰给我整一整妆容,小蓉给我披上一件缕金石静色银鼠披风,崔芸娘走了进来,看着玉兰和小蓉不在跟前时,忽道,“娘娘去南熏殿,若是听到什么闲话,只管听着便是,不须当真。” 
  我不知道崔芸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点点头,便领着玉兰和小蓉,向南熏殿慢慢走去。 
  已经是初冬时节,兴庆宫里一派萧瑟,天气阴沉沉的,寒意很重了。 
  “不知婕妤娘娘唤娘娘何事。”小蓉边走边说。 
  “宫中无聊,也许只是说说话罢了。”我闲闲地说。 
  “秦婕妤和何美人一向亲好,她们二人似乎跟林昭媛不大往来。”玉兰道。 
  在兴庆宫这些日子,从宫女太监口中,我对这三个嫔妃也略知一二了,听说都是因为在大明宫冒犯了某位正得宠的妃子,才被贬到兴庆宫,兴庆宫相当于一座冷宫,不过比冷宫略为自由些罢了,皇上也偶尔会到兴庆宫来,在某个娘娘的殿中住上一晚,三位娘娘所苦等的,就是皇上偶然到兴庆宫来的时刻,巴望着圣眷恩深,或者有回大明宫的一天,因此,都不免为这个偶尔之为而作长期的争斗。 
  我断不会卷入这种争斗之中去,现在我已经知道魏王有时会奉皇上之命,到兴庆宫来向一智大师请教佛事和一些国事,我巴不得一直待在兴庆宫,希望皇上把我遗忘了,我就能以清白之躯,久不久见上魏王一眼,我的心愿也就满足了。 
  那日在池心亭,惊鸿一瞥般地见了魏王,已然又过了半个月,我时时回味着那一面,恨自己惊慌失措,没有多跟魏王说几句话,多看他几眼。 
  我一头想着,不觉得行至龙池北边,瀛洲门已经在望了。忽然身后有人呼道,“妹妹欲何往?” 
  我回头一看,是林昭媛,带着两个宫女,从沉香亭那边袅袅而来。 
  我忙住了脚步,笑着行着礼,“给姐姐请安,我正要到南熏殿去。不如姐姐一同前往,人多也热闹些。” 
  林昭媛身披刻丝貂鼠昭君大氅,益发显出一张秋月般的脸儿,她满面春风地看着我,含笑道,“这个热闹我就不去凑了,我刚刚走了一圈,身上也有些乏了,且回去歪一会,妹妹有空,到大同殿说话。” 
  我口里应着,“只要姐姐不嫌烦,我明天午后到姐姐那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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