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领域

吃过饭后，楚原与何芸便往不同的方向走去。楚原准备回家去看看南宫夜的情况，何芸则回幻研社。
    “我下午会去看看她的，和晓霜一起”何芸道，“说不定还有沈燕羽。她刚打电话说回来了。”
    “她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何芸耸了耸肩：“好像是甘肃那边，我也不知道具体是干啥了。”
    她说着露出坏笑道：“我刚才跟她说了之前的事情，她可是感动得已经哭了哦。”
    “啊啊，我可不喜欢看别人哭，不管是因为什么。”
    “放心吧，我会让她戴着面具去探望的。那，先走了。”
    “嗯嗯。”
    楚原背起书包，便直奔家里而去。
    在公交车上颠了半个小时，再走十分钟路，就回到家中。楚原悄声打开门，换鞋，走进卧室，发现南宫夜还躺在床上睡觉。
    她受的伤并不轻。虽然凭借委员会的医术水平，外伤都没有问题了，但是内脏因为受到撞击，还得休息一阵。现在也不用一直躺在床上了，基本上也可以爬起来，缓缓地在房间里走上几圈，不过每天还是要比平常睡更多的时间，让身体自行调养。
    南宫夜还没吃过午饭。楚原便到厨房给她去做一点方便进食的面条，加上昨天晚上熬的鸡汤，也是一顿说得过去的午餐。
    楚原正在做打卤面的卤子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回来了啊。”南宫夜有气无力地说道，脸色比平常更苍白，简直已经不像是活人的脸色了。
    楚原连忙道：“你再回去躺一会吧，我昨晚了叫你。”
    “不用了。再躺下去的话，大概就要忘了怎么走路了。”
    南宫夜看起来心情很差劲的样子。自从受伤以后，她就一直很沮丧。这不仅仅是因为单纯的伤情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还从来没有这么惨地失败过。她一直以来都维持着的高度的自信心，受到了很严重的打击。
    楚原也能看出来，她已渐渐失去了往日那种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也同样闪耀和令人仰视的傲然，变得越来越像是个提不起劲，而且脾气很差的少女。
    楚原道：“既然如此，你就去那边坐一会吧。我马上就完事了。”
    “嗯嗯。”
    南宫夜虽然听楚原的话走出了厨房，却没有坐到沙发上，而是走到客厅的窗前，望着外面发呆。
    楚原心里也觉得有点不舒服。虽然她现在变得比以前更加像个“正常”人了，但是，如果是以牺牲她那本来的自信和锐气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面条很快就做好了。楚原端着碗走出来，一面问道：“要不要回房间里吃？”
    南宫夜道：“不用。在这里就好。”
    楚原把面条端到桌子上，给南宫夜盛了一碗。南宫夜拿着筷子，低头一根一根地夹着面条吃，也不说话。
    楚原更觉得难受，说道：“那个……等你伤好了，就……教我学剑吧。”
    “……我吗？”
    “嗯，当然了。你可是魔鬼教官呢，不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嗯？”
    楚原接着叹道：“所以就算是本来不必背负的也努力背负着，本来不必在意的也在意着。”
    南宫夜盯着楚原道：“这是什么意思？”
    楚原道：“我没什么意思。我只知道人在虚弱的时候，心情也会跟着变差的，所以自然而然就会有悲观的想法，把并不严重的事情想得严重。”
    南宫夜板起脸，似乎要反驳楚原的话，可是却没有说出口。她沉默了一会，绷紧的表情逐渐向另一种情绪转变。
    “你不明白。我并不是因为这一次的失败而沮丧，我只不过认清了自己是什么样的水平而已，只不过是明白了以前对自己抱有怎样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是嘛。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水平？”
    “……什么都不是的水平。”
    楚原忽然大声道：“错了！”
    南宫夜被吓了一跳。
    楚原正色道：“你是我至今见过的，最厉害的异能者。即便是你在那里失败了，我还是这样认为的。”
    “你不用这样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你，这是实话。”楚原道：“当然，如果一个人的强弱是看他能打过多少个人的话，你的确算不了什么，我自己当然更加不值一提，因为这世上的高手太多了。但是，我的评价标准并不是如此。我相信真正有意义的标准是看他究竟能够做成多少事。在这一点上，只要是努力去做的事情，你还没有失败过，不是么？即便是在学校里被那个女人打的那么惨，胜利的依旧是你。因为他们的计划了失败了，咱们的学校什么事情也没有。所以，我说你很厉害，并不是在夸张。”
    “那也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有别人救了我。”
    南宫夜至今也不知道那个时候究竟是谁打跑那个金发女人。
    “这就对了！这世上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如山多，凭借自己的力量打不倒的人或许更多。即便是那些排在长生谱最上面的人，他们想必也有不知多少只靠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无敌到什么人都可以打败，什么事都能做成。可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就两个人一起来做。两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就找更多的人一起来做，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就是成功，就是强，就是胜利。”
    楚原顿了顿，抬头望着天花板，笑道：“那个打败了你的女人，现在想必比你还要难受。胜利的是你，为什么要反而因为一次并不重要的失败就觉得自己是个失败者呢？”
    “我……”
    他的目光缓缓回到南宫夜身上，语调也逐渐变得温柔。
    “为什么一定要选择一个人去背负一切呢？”
    南宫夜望着楚原，目光中既有期待，也带着一丝迷惘和痛苦，紧握着拳头的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的颤抖着。那并非是因为楚原所说的话，而是他刚才说的东西，仿佛激起了她某种隐藏在心中的另外的想法。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
    “啊？”这次轮到楚原愣住了。
    南宫夜仿佛用尽全身的力量说道：“……你难道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情……我要寻找的真相，要复的仇，要杀的人，都只有我一个人去做吗？……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说……”
    楚原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论你想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一个人。不论你是要复仇也好，要杀人也好，至少，都还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去做。”
    “啊啊……”
    南宫夜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目光中的期待却强烈。有些事情她并非不知道，只不过她是那种被遗弃的流浪狗一般的性格，自己绝不敢追求任何期待的事情，却对自己的期待要求确定的答案。
    只是想听到回答而已，只是想消除恐惧而已。因为她已不是楚原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南宫夜，不再是那个笃信着一个人就可以战胜一切的人。正是失去了信心，所以才恐惧，所以以往根本不在乎的孤独，才渐渐令他恐慌。
    只是想听那个回答，所以，只能给她那个回答。
    可是，那另一个人的性格，却也同样扭曲。虽然从外表上仿佛正常，但是内在的部分却也别扭而不诚实。
    楚原道：“那个人就是我。我说过，我是你的战友。既然是战友，就一定会一起战斗，不论是为了什么目的，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南宫夜将胸口的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她仍然望着楚原，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如释重负，但是却只有一部分。她终究得到了回答，她知道这个人不论怎样都会站在他的身边。
    战友，这是南宫夜在最初给他的回答，现在楚原还给她同样的答复。这本是南宫夜唯一期望的，但是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她却并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感到足够的喜悦。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开始期待别的答案了，这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
    南宫夜笑道：“我明白了。”
    看到南宫夜笑的楚原也松了口气，道：“啊啊，那就太好了。”
    楚原相信自己今天的一番话想必有些效果，因为在那之后的南宫夜心情看起来好多了，煮的面条也都吃掉了，表情也没有那么阴郁，而是看起来和她正常的时候一样。
    吃完饭后，南宫夜便又回到床上休息。刚才走了一段路，身体就已经变得很虚弱，这对于健康时的她，简直不可想象。
    楚原也感到极度的疲倦。之前就没有休息好，这几天因为照顾南宫夜和复习考试的缘故，睡得更加少，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结束的时刻，精神放松下来以后，这种困倦感就更加强烈。
    他本来在床前给南宫夜削苹果，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就变成了削了一半的苹果在桌子上，而他本人则啪在床沿在南宫夜身边进入了梦乡。
    南宫夜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朦胧昏黄的阳光从窗帘透进来，让房间里带上了一股怀旧般的感伤气氛。
    她一下子就看到了在她身边酣睡着的楚原。
    “喂。”她试着叫道，但是没有反应。
    “哎，楚原……”
    看样子他实在是太累了，即便被南宫夜晃了晃身体也没醒过来。
    南宫夜沉默了许久，挪动了一下身体，变成侧身面对着楚原，凝视了他好一会，表情变得越来越悲伤。
    “啊……那个……”然后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了起来，“既然你已经睡着了，我有点话……想要说给你听。反正你也听不见，所以，不管我说了什么……你都不用在意……”
    她语无伦次地说着滑稽的台词。她说话从来也没有这样犹豫和支吾过。
    “啊……我呢，从以前开始一直就相信，像我这样的人，既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别的什么人，因为我自己就足够强了……嘛，你知道是哪方面，虽然我在其他的地方都是个不值一提的笨蛋。反正不论发生什么事我总能应付，而且没有朋友的话，也就没必要为了那些事情而伤心，这样……很好……”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发现事情不是那样的。我没有以前那么坚强了，变得越来越……奇怪，越来越脆弱了，总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生气，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心情不好……”
    她的声音变得哽咽。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都是因为你啊……都是你这个混蛋，把我变得越来越软弱了……因为你总是在我身边支持我，帮助我，包庇我的缺点，所以我……我也就变得越来越依赖你了……我，呜……变成这样，全都怪你啊……”
    她忍不住哭了出来。自从十年前的那个时候，她就再也没有哭过。可是现在，她却比三岁的孩子哭得还要厉害——虽然无声，眼泪却不住涌出来，好像将这十年份的悲伤都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她的脸也一点点地靠近着楚原的睡脸，急促地喘息着，身体也在颤抖，正用尽最大的努力压抑着自己身体近乎本能的动作。
    “不要这样啊，楚原……呜呜……不要……让我越来越离不开你啊……”
    她的嘴唇几乎已经吻上了楚原。
    “……呜……不要……让我那么喜欢你啊……”
    就在这时，外面的门铃剧烈地响了起来。南宫夜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又躲进被子里，惊魂未定的表情里，透着说不出的沮丧。
    被吵醒的楚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含混不清地说道：“应该是何芸他们来看你了……我去开门……”
    他看了看南宫夜，道：“你已经醒了啊……”
    “嗯……”
    “嗯。”
    他沉默了片刻，便往外走去开门。
    楚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