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领域

12月6日。
    经过昨天一晚上的讨论，楚原和南宫夜已经决定先去寻找那个名为“木偶”的人。如果不行的话，再寻找其他的线索。
    问题的关键就是楚原的父亲工作的地方，那个现在已经不存在了，甚至完全从网络上被抹掉痕迹的“优尼孔研究所”究竟在什么地方。
    两人约好了上完课之后在学校东门口见面。
    但是在那之前，楚原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准备。为了应付可能的意外情况，以及必要的追踪和搜索之类的，楚原还得从幻研社的地下“宝库”中挑一些东西。
    所以他还是来到了自从南宫夜受伤，何芸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来的幻研社所在的四号楼。
    楚原先去了地下室，用钥匙打开门在里面找了一番，在里面拿了不少东西到背包里，包括录音笔，追踪敌人位置时的信号发射器和GPS仪，以及侦测指纹用的荧光粉末等等。
    收拾完毕以后，他就锁门离开。
    本来他没想着进活动室看看的，但是路过的时候发现门只是虚掩着，就不自觉地走了进去。
    房间里如楚原所料，只有柳晓霜一个人。何芸已经回了老家，沈燕羽整天都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事情，楚原也不在的时候，就只剩下她了。
    这样想来，柳晓霜似乎是只要不上课就一定会来到这里的人，别的地方几乎就从来不去，简直已经把这个活动室当成自己的家了。
    房间里没有亮灯，显得十分昏暗。柳晓霜仍然坐在她常坐的那个位置，盯着电脑不停敲着字。
    楚原心里头忽然有种难受的刺痛感。不论真正的她是个怎样的人，柳晓霜的外表总是可怜兮兮的。现在她坐在黑暗中，不时支着脑袋思考，不时打字，总是给人一种寂寞的感觉。
    这个除了活动室什么地方都不去的人，看上去也没有什么朋友的样子。楚原这才发现她对这个女生简直完全不了解：她平时的生活，她的学习情况，人际关系，她喜欢什么（除了冰激凌），讨厌什么。
    正因为他自己会感到孤独，所以对于类似的人总是会多关注一些。
    楚原打开了灯。房间里一下子变得明亮。
    柳晓霜这才注意到有人进来，看到楚原的时候，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
    “嗨。”楚原打了个招呼。
    柳晓霜从电脑屏幕后面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一盒草莓口味的冰激凌，问道：“要吃么？”
    楚原连忙回绝：“啊啊，算了吧，今天外面可冷了。”
    柳晓霜立刻鼓起了嘴。她平常明明都是生怕别人来抢她的食物，这次居然反了过来，令楚原大惑不解。
    “你也是。冬天了还吃这个，不怕像上次一样胃疼么？”
    “不要让我想起痛苦的回忆！”
    “你自己不要做痛苦的事情就好了。”
    “哼嗯嗯嗯……”柳晓霜像只小狗一样晃悠着脑袋。
    直到现在，楚原还是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有些呆里呆气的女孩和那个无比强大的异能者联系在一起。她这种可爱的，让人怜惜的样子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她天生就是如此，楚原也不明白。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谜团，那就是上一次在学校中的战斗。楚原曾经问过南宫夜，是不是还记得那时是什么人救了她。
    南宫夜颇为沮丧地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已经晕过去了。”
    南宫夜与那个名为艾玛•卡诺普的魔法师的一战，以及她的失败，都有人看到。但是后来，那个无比强大的魔法师究竟是被什么人击败逃走的，却没有人知道。
    楚原猜测，唯一可能的人就是柳晓霜。
    更重要的谜团还是那个时候，她对自己说过的，关于他那“现实崩坏”能力的话。她为什么会对楚原那么了解？她是不是在之前就认识他？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联系？
    这个女生身上有太多楚原无法理解的迷。但是所有这些东西，她自己不说的话，楚原又没办法主动问。
    柳晓霜趴在桌子上，含混不清地说道：“好无聊啊。”
    “无聊的话就找点事情做嘛。”
    “什么事情？”
    “什么都行吧……比如看电影，电视剧，小说，玩游戏，唱歌……”
    柳晓霜无视了楚原的建议，问道：“何芸什么时候回来呀？”
    “啊？她说至少要一个月呢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不是就在这里……我明白了。我会像以前那样每天过来的。”
    柳晓霜这才开心道：“那就好！”
    楚原耸了耸肩，又看到她的电脑，忍不住问道：“喂，我一直想知道，你究竟一直在电脑前做什么呢？”
    其实他本来不知道是不是该问这个问题的，但是刚才为了忍住不问更加敏感的，关于“她的秘密”的话题，为了掩饰下意识地问了这个。
    南宫夜道：“在写小说。”
    “小说？”楚原惊讶道，“真的？”
    柳晓霜自豪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说道：“不给你看！”
    “啊啊，我本来也没有……等等，凭什么不给我看啊？”
    “害羞……”
    “啊……”楚原不知道是该笑好呢，还是该笑呢，“我……明白了……”
    柳晓霜又道：“也许以后会给你看。”
    “那就多谢了。”
    楚原看了看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和南宫夜约定的时候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楚原匆匆背起包。这是南宫夜忽然从身后叫道：“楚原……”
    楚原愣了一下。因为他刚才听到的这一生，和柳晓霜以往说话的语气全都不一样，似乎带着某种犹豫，痛苦，还有依依不舍。
    他忍不住转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柳晓霜垂下眼睛，盯着面前的桌子道：“有……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是……是我写的小说里，有一点剧情上的问题，想咨询一下。”
    “嗯。”
    楚原没有说别的。他已隐约感觉到，柳晓霜要跟自己说的，绝不是什么小说里的事情。
    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柳晓霜也如同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抬起头缓缓地，小声地，战战兢兢地问道：“有个人……我说如果有个人，她曾经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可是她诚心诚意地，愿意付出一切去赎罪，那样的话，要怎样才能得到被害的那个人的原谅？”
    柳晓霜的这个问题，像一根针一样刺进了楚原的心脏。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觉，在他的体内扩散开来。
    自从那件事情发生以后，已经过了十年之久。在这十年的绝大部分日子里，关于那件事没有任何线索。真相被完完整整地笼罩在黑暗之中。
    知道他遇见南宫夜，那个和他具有相似命运的少女。然后他加入了幻研社，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遇见了各种各样他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事情。从那之后，那个“全然黑暗的幕布”就开始缓缓的，一点一点被撕裂。
    这其间似乎有着某个他忘了名字的效应：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所有的线索都离他很远。可是，一旦抓住了一种一根线索，其他线索似乎就会缓缓向他靠近。
    现在，是不是一切秘密都到了要揭开的时候？
    楚原的身体在发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的答案。
    柳晓霜的身体虽然一动不动，可是她的手指已经用力扣在桌子上，几乎要把桌子戳出好几个洞来。
    “那个人……有可能得到原谅么？”
    “………………”
    楚原还是没有回答。
    柳晓霜似乎将楚原的沉默也当成了一种答案，失望地缓缓点了点头。
    但是就在这时，楚原缓缓开口了。他低着头，紧握着拳头，看起来不像是在对任何人说话。
    “我觉得……一个人做过怎样的错事，并不能简单地成为定罪的理由。”
    “啊？”
    “有些人……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目的而做错了事，而是因为无知，别人的命令，或者其他无奈的理由。你看……有些人的生活本来就是没有任何选择的，不论他做的事情是对是错，都没的选。”
    “如果是这样的人……如果是这样的事……那么他如果全心全意地忏悔，我觉得，我觉得……”
    他终究还是说不下去了。说出“可以被原谅”这样的话，又怎么对得起他失踪了十年之久的妹妹。这十年的时间里，她就算还活着，又遭受过怎样悲惨的命运，受到了怎样的折磨。
    还有南宫夜。她的父母因此而死，她的家庭被毁灭，她本人也变成了这个样子。这样巨大的痛苦，又怎么可能简单地说出“可以原谅”？
    可是现在，那个从昨天开始的可怕想法又涌上了心头：如果那个造成了一切的人，就是他的父亲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楚原呆立在那里，脸因为痛苦而变得扭曲起来。虽然用尽了力气，可是仍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柳晓霜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似乎已多少明白了他那矛盾的心情。
    她只是轻声道：“你该走了。”
    楚原这才反应过来他已经迟到了和南宫夜的约会，连忙再次背起背包，大喊道：“对不起，对不起！！！”
    这样大声的喊叫多少也是在隐瞒他内心的动摇和恐惧。楚原以夸张的动作拉开门，然后迅速地跑了出去。
    柳晓霜看着在面前摇晃的门口，轻声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