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领域

三个人无声地朝村子外面的山上走去。
    夜晚很安静，头顶上繁星密布，这是在都市中看不到的景象，不过三个人谁也没有心情欣赏。
    大概是被走在最前面的柳晓霜那压抑的情绪所影响，楚原和沈燕羽一路上也都没有说话。
    楚原一直看着柳晓霜的背影，心里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她究竟是什么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可是却没有一次能够接近答案，反而是越和她接触得多，就仿佛离她越远。
    想起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为了对付那个掳走了沈燕羽妹妹的少年。在那个充满霉味的出租屋里，他见到了这个看起来很文静，但是却意外对冰激凌极为狂热的少女。那个时候他对她的印象是非常纯粹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只把她当成一个有些呆呆的，但是也很可爱的女生。
    他忽然觉得很烦，很想忘掉之后的所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两个人的印象都回到最初什么都不了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就算知道了真相，也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许会更痛苦。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失去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
    他又想起了他的妹妹。她到现在仍然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如果她和我妹妹也有关系呢？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的楚原打了一冷战。他发现自己竟然会产生等同于抛弃寻找妹妹这种卑劣的想法。只顾着自己那一点自私的期望和微不足道的怀念，只因为害怕真相会破坏自己的生活，就已将要失去了勇气，实在令人厌恶。
    人生本来就要承受不知多少不如意的事情，不论他愿不愿意。因为一点无端的恐惧就选择逃避，简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楚原握紧了拳头，决定把这些愚蠢的想法都赶到脑海最深处去。
    三个人爬上山坡。从这里往下看，那些白色的如蒲公英一样的光辉是从下方山谷里飘上来的。
    那里好像有个山洞的样子。
    三个人又无声地走下山坡。
    到了山谷下面，看到了那个山洞。洞口并不大，但是却被装饰地十分工整典雅。四周都镶嵌着大理石，仿佛是某个地下宫殿一样。
    白色的光团从里面慢慢地向外飘着，从三个人的身边划过，借着风力升上空中。
    楚原觉得自己仿佛身处某种朦胧的梦境之中。
    “要进去么？”他忍不住问道。
    柳晓霜点了点头，自己率先迈步进了洞口。楚原和沈燕羽也从后面跟上。
    这里看上去像个天然的洞窟，不过内壁全都被装饰过了，所以并不觉得原始或者简朴，而是多少有些“住在这里也不错”的感觉。
    但是仔细一想，住在这里的话，住大概是没有问题，但是衣食行这三个方面都无疑非常困难。这里当然也没有电，没有网，没有现代化的各种家具。能够在这里住下来的，不仅得是个非凡的避世者，还得有了不起的忍耐力才可以。
    三个人已经走进了洞穴深处。忽然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我似乎说过，带活人到这里来是什么后果吧？”
    是个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可是又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虽然说的话像是生气的话，但是语气中却听不出有任何情感，而是始终平静，没有什么抑扬顿挫，甚至有些僵硬，或许是因为很久没有说过话的缘故。
    楚原觉得身体一冷——这个人不喜欢活人，是不是她自己也是四人呢？
    就在这时，本来飘散在周围的白色光团，忽然一齐向楚原他们所站的位置靠近。
    “糟糕……”楚原惊道，连忙拽着沈燕羽往洞穴的墙壁上靠。
    那些光团，看起来像是在发动攻击。
    柳晓霜对着洞穴深处道：“等一下。”
    “………………”
    似乎传来那女人因为惊讶而发出短促的吸气声。因为洞穴中到处都是回音，所以分辨不出声音传来的方位。
    柳晓霜缓缓道：“是我。”
    “啊……”
    所有的光团都仿佛停止在空中了。
    一声低低的惊呼后，那边沉默了许久。那个女人连惊呼的声音里都没带着什么特别的感情，简直像是在棒读一样，感觉非常怪异。
    楚原盯着柳晓霜。可是站在她身后，现在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
    女人终于缓缓道：“那个时候不是约定好，再也不见面了么？”
    柳晓霜道：“没错。可是……现在事情变得不一样了。我想要……”
    “想要？”
    柳晓霜两只手交叉在一起，发出了如同哽咽一样的声音。楚原都因此而感到惊讶了。
    “……想要说出真相。”
    “啊……”
    女人再次发出惊讶的叹息。
    “为，为什么？”这一次女人的情感连那棒读的语调都掩盖不住了。
    柳晓霜这一次用坚定的语气道：“因为有必须要对他说出真相的人。”
    楚原浑身都震了一下。柳晓霜仍然背对着自己，但是在那一瞬间，他仿佛感到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那边的女人这一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
    “你们三个先进来。”女人最后说道。
    柳晓霜立刻走了进去。楚原满脑子都是混乱的想法，只感觉是双腿以自己的意志，机械地拖着身体往前走。
    沈燕羽也跟着走了进去。
    三个人最终走到了一间可以算作客厅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现代电器和家具的房间，自然是非常简朴。虽然简朴，却并不简陋，甚至可以算典雅奢华。
    房间的四壁是天然的岩壁，但是上面缀着各种颜色的宝石，互相折射着七彩的光线，看起来就像是万花筒里的景象。
    地面上摆着桌子的长椅，全都是大理石砌成，上面铺着一看就很昂贵的上等毛毯。
    虽然没有任何照明电器，房间里却仍然一片明亮。楚原左右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在房间的一侧，有一个小祭坛一样的东西，上面插着一根长度大约在一米的，黑色的权杖。权杖的顶端是花苞一样的镂空形状，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乳白色的球状宝石。就是这颗宝石持续不断地发出白色的亮光。
    那些蒲公英般的白色光团，也是从这宝石中不断飘洒而出的。
    楚原几乎完全被这权杖所吸引，都没有注意到那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事实上，这个人几乎毫无存在感，甚至连气息都感觉不到，就连沈燕羽都没怎么注意到她。
    但是柳晓霜则立刻跑了过去，像女儿见到妈妈一样扑到了她的怀里。两个人用力拥抱在一起。
    “好想你……”柳晓霜哽咽道。
    女人虽然只是淡淡道：“好久不见”，但是声音里也传达着抑制不住的思念与重逢的惊喜。
    楚原转过头来，注视着这个女人。
    如那个老爸娘所说，她穿着一件纯黑色的丝质长裙，几乎将全身的皮肤都覆盖住了，就连手上都带着黑色的手套。
    脸部是唯露出来的部分。这个女人有着比南宫夜还有过分和病态的苍白肤色，苍白到了近乎透明的程度。看起来很瘦，却也很漂亮，不论是五官还是神态都非常柔弱，比柳晓霜看起来还要让人可怜的样子。
    从她的脸上也看不出年龄。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十六七岁的少女，有时候又像是成熟的女人。明明她的脸上并没有变化，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混合了各种各样的形象。
    楚原忽然发现，他也看不出来这个女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两个人拥抱了很久才依依不舍地分开。那个女人随即看向楚原。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但是那个女人却仿佛已经知道他就是要说话的对象。
    女人自我介绍道：“我是巫冥月。”
    楚原愣了愣。这个名字，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是的，没错，在那长生谱上。巫冥月这个名字，在那长生谱上排名第二十三位。也就是说眼前这个女人是比天璇还要厉害的，已经可以说是“绝世罕有”级别的高手了。
    名为巫冥月的女人随即淡淡地一笑。不过她笑的时候也只有笑声，脸上还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也并不是始终板着脸，大概只是扑克脸而已。
    “啊啊，其实我本来的名字不是这个，只不过我的能力被称作‘冥月’，所以久而久之，别人都以这种方式称呼我。我自己也懒得介绍我本来的名字了。”
    她说的话和她那看起来冷漠孤高的外表并不一样，反而让人觉得有点亲切。
    “我叫楚原。”
    巫冥月点了点头。她沉默了一会，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这个名字。
    沈燕羽也做了自我介绍，不过巫冥月却根本没有注意，完全无视了她。
    楚原又补充道：“我们实际上只是偶然闯入这里，所以如果不方便的话……”
    巫冥月只是淡淡道：“你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是。”
    柳晓霜这时忽然叫了一声：“楚原……”
    巫冥月盯着楚原，缓缓道：“大概你早就想知道答案，我和柳晓霜是老朋友了。我们早在十年之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