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74 【记住,请深爱那些曾因你而伤心落泪的人】


壹.
    那夜晚饭过后,我们便回了基地,似乎彼此都不想再去浪费半点叙旧的时间。我们窝在床上,亲密得如同六年前那两个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一样,长安躺在我们中间,头就枕在我们紧握的手上。
    野桐从枕头下拿出一封信递给我,说,“这个还给你。”她的语气中似乎仍有愧疚,可能是因为信中所提及的某些字眼曾让她为了我的不告而别而内心酸涩过。
    那正是我六年前离开时藏在她枕头下的信,信被保存得很好,中间那道折痕被压得平整,只是纸张在时光中变旧了些,信封上还印着我那时青涩的笔迹,还有对他们原封未动的祝福。
    我接过那封信,未做半分思考,便将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虽然已时隔六年,但是信里所写的每一个字至今我都还记得,它是属于回忆里的东西,本不该出现在今时今日,因为那里面有我编造出来逃避现实的话语,而如今我已归来,这些年来所遭遇的一切都在揭示着我当日的离开本是个错误。
    野桐显得很惊诧,可能是因为她帮我保存了六年的记忆,在这一刻却让我如此轻易地扔掉,而这一切在现在的她看来是那么的不可思议。我伸手帮她将打开的下巴合上,然后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反正已经回不去了,索性别再让自己伤心一次。”
    如今我们都已然变了模样,时间在我们身上画下更为干练的线条,我们在没有彼此陪伴的岁月里独自成长着,如今回来倒像是为了同对方述说自己在流浪途中所见所闻的趣事,以此来换取对方的笑容。
    我们一直聊至深夜,长安安静地抱着我们,已浅浅地睡去,窗外的车声也渐渐弱了下来。野桐侧过脸去看见摆放在床头的合照时,似乎想起了什么,便从枕头下拿出一只钥匙,起身挪到床边的柜子旁,然后从柜子的抽屉中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放在我摊开的手心上。
    她说,“这是安阳托付给我的,他说他还欠你一场婚礼,他一定会等到你回来,然后实现当初许下的诺言。”她的语气放得很轻,似乎害怕言语停顿间所透露的情绪会将身旁的长安惊醒。
    盒子里是一枚戒指,当初戴在他手上的那一枚,戒指用一张粉红色的信纸包着,一如当年他夹在书中送我的那封情书一样,折成心形,上面写道,“我送你的表还戴着吗?那天我问你四年后愿不愿意嫁给我,你却只是对我点头,我还等着你亲口对我说出‘我愿意’的那一天呢!”字迹依旧如回忆中的他那般棱角分明。
    我未曾设想过令谁因我而伤心流泪,因为自身尝试过这种滋味,便愈无法将之加诸于他人之身。可这如今却已成了无可否让的事实,只是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之快,虽然距我离开已有六年之久。
    “还有这些。”说话间野桐已俯身去打开床头柜靠下的那个抽屉,由于里面的物件塞得太满,因此柜门刚一被拉开,里面的东西便倒塌下来散了一地。那里面皆是一盒盒包装精美的礼品,可似乎由于时间的缘故,使得它们看起来有些许的泛黄,如同许久未动而蒙了尘埃。
    野桐弯腰将它们一件件拾起并塞进我的怀中,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这些都是安阳送给你的礼物,生日的,情人节的,圣诞的……”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最后变成了轻微的哽咽。
    我低头看见礼品盒上鲜明地写着,“小希,生日快乐。”一时间情绪又反复起了波澜。而后随手拆开一个礼盒,里面是一份心形的巧克力,如今还能闻到浓郁的香味,可上面却覆满了白霜,想来应是过期了。
    我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野桐本想制止,可它却已在我的口中化开流进了咽喉,只觉它甜得令我心生忧伤。原来有时我们以为一段感情过了期,可当真的放下身段去品尝时却仍旧能够得到了应有的味道,虽然不知这是否会让我们在习惯独身之后又开始无端揣测将来。
    那些礼物一盒盒堆在床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我并未将它们一一拆开,因与我而言,那里面所包裹着的皆是安阳所赋予我的心思,那是他在每一个特殊节日到礼品店精心帮我挑选的礼物。
    贰.
    在我整理它们的时候,发现礼物中有一支录音笔,它并未用礼盒包装,只是用一条彩带简单地打了一个蝴蝶结。我将它打开,里面首先传出的是一阵“沙沙”声,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由里面蹦了出来,“嗨,小希。”声音沙哑,紧接着便是一阵沉默,似乎当时的他在心中思索着该同我说些什么。
    然后,只听见他清了清嗓子,好像刻意在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没想到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我都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分开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却已到了。我又交到新女友了,很替我开心吧,你呢,现在陪在你身边的是谁,他应该对你很好吧。那边没有下雪吧,可天气凉了仍是要好好照顾自己哦。”他顿了顿,然后略带笑意缓慢地说,“仔细想想,我们都还没好好道别呢,那就,再见,嗯,就这样,望你平安喜乐,权当是我最后的奢求。”
    。虽说他的语气听起来那么轻松,但不知为何我却难过得无以复加。而这些告别的话说不说对方都是会懂的吧,这是彼此之间的默契啊,虽然我们也曾为了这个默契而心酸难过。我们总是喜欢说希望,希望快乐,希望幸福,希望有人爱……可当我们说出口希望时,心中所抱有的定是不确定吧,所以他才会如此放心不下我。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我和野桐的眼泪竟一时不动声色地掉了下来。野桐没敢看我的脸,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照片,轻声嘀咕着,“如果现在安阳也在这里该有多好啊,那么我们当年江中的奇葩三人组就又可以重出江湖去欺负弱小了。”
    此间她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我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后来我索性开口问她,“安阳现在过得还好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似在思考该如何向我道出过往,“你走后不久,他就被父母强迫着去维也纳学习音乐,每年暑假他都会回来,其间我们也约过几次,但所谈及的话题却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你,从他的眼神中我可以看出他过得其实并不开心。大二的暑假结束后,他本该回到维也纳去,可在通过登机口后,他却蹲在空旷的机场上哭了起来。后来他不顾一切地冲出来,他向父母谎称自己已经到了维也纳,可其实却一直留在这座城市中找寻你。”
    她顿了顿,似乎往事从心头涌出来哽在了喉间,“你知道吗?安阳在你走了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自我,他每天流连于街头酒吧,除了吃饭和睡觉,其他的时间都用来找你,有时候累了就随便找家商铺的门口蜷着过夜或者在酒吧里整夜的喝酒。”不得不说我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是震惊的,我原以为在我走后不久他会和野桐走在一起,可他却将自己一生最出彩的时光用在了找寻和等待我的路途上。
    后来我才意识到,当初的我不过是混淆了“对他好”和“我以为”,我以为当日所做的选择最后难受的不过是我自己,可到头来证明这也不过是我以为而已,当一切平摊在时光之下时,现实得出了与我意愿相悖的结论。原来这世上并非站在等号两端的东西都是对等的,就像,我因为“对他好”所以选择离开,可我离开了之后他却并未过得同我想象中的那么好。
    野桐抬起头来盯着我,眼中有泪,“他足足找了你两年,其间也想过放弃,可是第二天睡醒之后就又接着找,他总说自己是混蛋,是他对不起你。之后他开始吸毒,在一次酒醉之后他用玻璃割开了别人的手臂,后来因为嗑药和酗酒伤人被判了有期徒刑四年。我前一段时间还去探望过他,他还一直询问我,你有没有回来。当他看见我摇头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绝望与落寞,叫人看着都觉得心疼。”
    她别过头去,没敢看我眼睛,“你有时间就过去看看他吧,再过一段日子他也该刑满释放了,也许你的出现能改变他,至少可以让他不再为了你而整夜整夜的泡在酒吧里。”
    不知是哪句话或者应该说是某个人触痛了我,伸手便摸到自己一脸潮湿。是啊,当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去承担自己所做的事情时,可能我们就真的算是成熟了吧。然而时至今日,我却仍无法肩负自己当初做出的决定所引发的后果,在我庆幸自己已然变得成熟之时。想来都觉得可笑,我可以一个人在陌生城市独自生活下去,可在她的面前却仍旧哭得像个孩子。
    旁边熟睡的长安许是被我们的哭声给惊醒,他坐起来,揉揉惺忪的睡眼,然后拉着野桐的手叫她,“阿姨,妈妈,你们别哭了好不好,谁欺负你们了我帮你们打他。”
    野桐看着尚未理解人世情感的长安,吸了吸鼻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嗯,阿姨不哭。”
    叁.
    在我离开江城不久之后,安阳便听从母亲的安排去了维也纳学习钢琴,他在那边认识了一个华裔女生,而且两个人很快便好上了。可在大二暑假结束准备回维也纳之时,他收到了几条短信,后来竟没有登机,而是留在了江城。
    他从机场的大厅中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拥挤的人群让他迷失了方向,也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去。他坐在马路边上,看着那些拉着行李箱准备离去和来送别的人,眼眶突然便红了。但好像想起了什么,站起来钻进了一辆刚停下来的出租车里,然后扬长而去。
    出租车在我家的巷子口停下,他还没等司机找钱便急着下车往巷子的深处走去,只留下后面的司机叫唤着,“喂,还没找你钱呢。”可他却似完全没有听到。
    他在我家门口站了许久,等呼吸平缓下来才抬手敲门,但无人应答。为此他敲得愈发的急了,那破坏性的拍门声引来了隔壁午睡的奶奶。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对他说,“别敲了,这里两年前出了事故,现在都好久没人住了。”她见安阳安静下来,皱了皱眉,便又回屋去了。
    安阳失落地在门口的阶梯上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似乎只是一个丢失了钥匙的孩子,在家门口等待回家的大人。那日傍晚,他在附近租了间房子住下,以便探听我的下落。
    房东领他看房子的时候,他只是拉着她询问我的去向,全然不在乎房子的事情。而房东只是摇头,或许她根本就不知道安阳口中所描述的那个女生是谁。
    他掏出钱付了房租,便让房东出去了,临走的时候房东笑着对他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找我。”她数着手中的钞票,脸上是一种有利可图的笑容。
    房间就在巷子旁,拉开厚重的窗帘便可以隔着街道看见我家老旧的木门,窗外的夕阳从对街楼顶投射下来,打在他的脸上。安阳看着那即将隐没在屋后的夕阳,双眼潮湿,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在天台上忽悠我时的情景。
    入夜后,他靠在窗边,头从窗子里稍稍地探出去盯着巷口,他期待着下一刻我便会出现在巷口处那昏暗的街灯下,那样他就可以从楼上飞奔下去,抱着我,彼此都不需言语,只需这般安静地抱着。
    有期望固然不是一件坏事,可当满心的期望落空后,换来的只能是多一分的失落。他并非不懂,可即便怀揣着这般心知肚明,却仍是如此,或许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一个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等下去,而这便是。
    心中的念想是别人所无法根除的,这样他便可长久的失落,同时满心希望,因为连他也不知道,我会在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的回来,永远或是在下一次眨眼之前。
    直至深夜他才浅浅地睡去,可仍是歪着头抵在窗框上,晚风拂过之时,他会微微地皱起眉,似在梦中梦见了我的离去。然而这睡眠并不安稳,楼下晚归行人的自行车声便可将他惊醒。
    他慌乱地探出头去想要看清来人的样貌,可未等黑影走近,他却已是一脸的失落。街灯间的阴影里只有淡淡的月光洒落,可这已足够让他辨认来人,因为即使看不清样貌,我的身影仍是他最为熟悉的轮廓。此后他便再难以入睡,只得揉揉发胀的眼睛,安静地等待天亮。
    隔天清晨,他敲开了附近每一户人家的门,向他们询问我的去向。他们有的打开门还没听完安阳的话就又将门重重地关上,而那些勉强听完安阳询问的人,回答也都如房东一样。
    由始至终就无人知道我打从何处而来又将往何处而去,或许从一开始,所有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这次安定下来就不会再离开了,因为旅途太累,可最终我却仍在流浪,因为内心尚居无定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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