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壹．
    为了找我，安阳开始穿梭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去所有我们曾一起去过的地方，走所有我们曾途经的路，偶尔会驻足停留，似乎是期望能够在记忆中找寻到我的身影。
    但他却不敢托人打听我的消息，好像害怕从别人口中听见我现在过得并不好的，而他却已然无法同当初一般与我热切的拥抱。因为当初是我自己选择离开，他也尊重我的决定，似乎不管多么的痛苦，他始终都遵从我的抉择，哪怕是没有话别的分开，所以他留在江城等待，等着我有一天回来。
    这是一件煎熬的事，明明可以打听到关于我的所有事，但却非得逼迫自己不去想不去听 ，因为自己仍放不下，他还能真切的忆起酒醉之后同野桐发生了关系，还能记起那日从酒吧回去后强迫我的所有事情，而且在他心中偏执地认为，今日这一切全都改归咎于自己。
    夜里他便到酒吧去，借酒消愁也好，等待我的出现也好。他总是坐在靠近出口的吧台上，随便点上一杯酒一坐便是一整夜，不时会有漂亮的女子端着酒在他身边坐下，然而他只是沉默，她们搭讪两句没有得到回应便也就识趣地走开了。
    他不与任何人说话，目光扫视着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像是生怕错过每一个可以找到我的细节一般。他便这般躲在自己的世界里，孤独的坐在黑暗中，像是在等待某个陌生人前来兑现曾许下的承诺。
    如此日复一日，生活倒像是一层不变，可他的身体却并未在这种精神的压迫中幸免。由于长时间的熬夜和酒精的作用，他的身体日渐消瘦，而这一切像是他对自己的报复一般。
    过度的消耗使他的身体疲惫不堪，他的眼睛因为整夜整夜的不睡而满布血丝，为此在坐下的时候总会令他觉得意识模糊。有时他也会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可一想到我可能趁他睡着的时候回来，便又很快地醒来，他怕会错过我从窗外路过时的情景。
    为了不因瞌睡而失去一眼从人群中认出我的机会，他甚至将酒从自己的头顶浇下，浑身散发的浓烈的酒气使他看起来像个终日酗酒的酒鬼。他便这般默默地等我回来，将所有心事藏于心底，不曾同任何人说起，哪怕只是我的名字。
    他不知我为何离开，是否因为对他所有憎恨，所以他选择等待，等待我的回身，或者说是原谅，而对他来说，那种苦等所带来的焦灼感远不及我在他面前转身离开所带来的疼痛感剧烈。
    我生日那天他很早便由睡梦中醒来，即便昨夜直至深夜才从酒吧出来。由于酒精的催发，他只要一闭上眼便会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为此，他半夜由床上爬起来吐了两次，而后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好好梳洗了一番，似乎害怕若我真的出现会因此而嘲笑于他，昏暗光线下，镜子中倒映的他仍是旧时模样，阳光由窗外透进来落在他的脚边，同彼时站在教室门口等我下课的那个男生一样，可他深陷的眼眶及满布血丝的眼球却已不似旧时澄澈。
    安阳匆匆来到礼品店，可站在门口时他却显得茫然无措，好像推开门我便会迎面撞进他的怀中。他知道一切我所喜欢的东西，但此刻他却是那么艰难，因不知该买什么才能瞬间讨惹到我的欢心。
    最后他选了一条浅蓝色的围巾，结账时老板还打趣道，“小伙子眼光不错啊，这是准备同心上人告白吗？”
    安阳报以浅淡的微笑，用力地，“嗯。”了一声，似乎过了这么久，在他心中仍旧坚定地相信我从未离开，为此他显得那么满足，同一个小把戏得逞的孩子一般。
    他抱着这个仔细包装的礼物往回走去，低着头，步伐缓慢，似在心中思索着等会该怎么将其交予我手。可一想到希望可能会就此落空，心中就莫名地失落起来，最后只得索性摇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然后加快脚步往目的地走去。
    安阳将礼物放在膝盖上坐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不时有人由他身旁经过，他们只是好奇的大量，亦有人开口询问，但他却并未回声，来人也恐落得无趣，便转身离开了。
    他怀抱着礼物坐在我家门口的台阶上，由正午一直坐至深夜，看着太阳慢慢退烧，看着街灯亮起，而陪他坐着的只有身侧那忽明忽暗的影子。其间，他滴水未进，肚子早已嘀咕，他亦不是没有在心中嘲笑自己太傻，可即便如此，他却仍是未曾起身离开。
    凌晨过后，胡同拐角处的街灯开始慢慢暗了下去，最后四周只剩一片黑暗。在确定我是真的不会出现之后，他才起身打算离开。他将礼物放在了门口，可刚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回身匆忙将其拾起抱在怀中。或许他只是想要将那礼物亲手交予我而已，这样他便可以真切的看见我打开礼盒时脸上透露出来的笑意了。
    贰.
    后来他染上了毒瘾，起初只是抱着一种试一下的心态，因为自己也知道再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便在旁人的怂恿下尝试了。那些吸进去的粉末让他的精神持续的亢奋，只觉脑袋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去想，脸上竟也浮现出了不自知的笑容来，然而看起来却那么扭曲。
    虽然在药性过后只会令身体更加的颓败，但他却依赖上了那种感觉。他不断地加大剂量，开始以这种方式来保持肉体的清醒，可思想却因此而愈加的浑浊。每次毒瘾上来皮肤像火烧的时候，他才能够短暂地忘掉我。
    当身上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的时候，当他痛得只能咬着床单低吼的时候，当他试图拿刀子划开皮肤的时候。没有人看到，他也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这种渗到骨子里去的痛是他为自己所寻求的庇护。
    疼痛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让人获得一种切实的存在感，这是一种活着的感觉，而不是让人所拥抱着的那种心安，它能够让我们去在意它，从而去忘掉脑子里深层的东西，虽然那种瞬时失忆来得极为短暂。
    那日他从药性中清醒过来，便摇摇晃晃地下楼去了。他去了酒吧，喝得烂醉，或许于他而言，酒醒之后的头痛比思念时的心痛更易接受。他伏在吧台上，口中唤着我的名字，手边的酒瓶被扫落在地上，应声碎裂。
    那玻璃碎屑如一地的冰渣散落在椅子边，仿佛融化后便足以将他淹没。他似被酒瓶碎裂的声音给惊醒，慌张地从吧台上直起身来，突然伸手拉住一个从身旁路过的女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站在女子身旁的男子见此场景便急了，他冲上前去拉开女子，同时将安阳掀翻在地。安阳迷迷糊糊的由地上站起来，又一次扑上去抱住那名女子，眼泪不可遏制地涌出来。
    许是酒壮怂人胆，与女子同行的那名男子借着酒意，操起手边的酒瓶便砸在安阳的头上。伴着女子的尖叫，安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猛击砸得晕头转向，加上他喝了那么多酒，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
    血顺着他的眼帘流下，似一滴滴温热的鲜红的泪，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的眉间聚成了一团。男子见状便欲拉着女子离开，而就在此时，安阳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手中抓着从地上拾起的玻璃碎片冲了上去，在男子的手臂上划下两道深深的口子。
    血瞬间便把男子的衣服给浸湿了，他看着眼前疯了似的安阳，吓得跌坐在地上，而手臂上的伤让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极度的痛苦。那女子蹲在男子的身旁，双手捂住他手臂上的伤口，脸上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此时已有人上来将安阳拉开，并将他手中的玻璃夺下来扔到了远处。安阳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他靠在吧台上，头顶伤口处的疼痛让他清醒了许多，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清了那个女子的模样。许是那灯光和攒动的人影叫他觉得刺眼，他深深地闭上了眼睛，而他的眼角还残留着刚刚为这个陌生女子流下的泪。
    很快便有警车的声音传来，围观的人群也渐渐散了，有两个警察进来将安阳和那个男子带了出去。安阳靠在路旁的警车边上，有人在替他包扎头上的伤口，而另外那个男子也安静地接受着医护人员往他手臂上缠上纱布。
    可能是身上的疼痛让他们的酒意都彻底清醒了，他们相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只有那个女子仍是无辜地站在男友的身旁，不停地流泪，哽咽着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阳侧过脸去看见车窗里倒映出来的模糊影子，突然挥拳砸在了玻璃上，“嘭”的一声，车窗玻璃瞬间支离破碎，血由他手臂上被划开的那道伤口中渗出来，滴落在他的脚边。
    他的眉头微蹙，但却扬起头大笑，声音沙哑而苦涩。身旁向目击者录口供的民警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破声吓了一跳，就连一旁本在哭泣的女子都一时噤了声，他们都愣在原地，片刻才上前来制止住他。
    他被上前来的两名警察按住，许久才彻底平静下来，他们叮嘱了句，“你要是再这样，待会就直接给你上手铐了。”
    安阳并未回答，只是挣开他们，然后低下头，身体贴着警车冰凉的铁皮缓慢地滑下，直到坐在地上。他的心开始不停地揪痛起来，只得将头深深的埋进自己的怀抱里。
    叁．
    因为故意伤人，安阳被警方逮捕，警方通知了他的家属。安阳母亲接到电话时心中充满了疑惑，在他们的记忆里，安阳应当正在维也纳学习音乐，可当她在公安局见到自己的儿子时便由不得她不相信了。
    安阳脸上的血迹未曾清洗，一道道凝固的血痕如同刻在脸上的伤口，头发□□涸的鲜血粘在一起，掌中皆是被玻璃碎屑扎下的细小伤口，触目惊心。一切是如此的始料未及，因内心尚未准备好，所以愈加的难以接受，巨大的落差令安阳的母亲当场昏厥过去，还好身旁的丈夫及时托住了她，将她扶到警务室休息去了。
    安阳在这段找寻我的日子里会定期用公共电话打回家报平安，久而久之，这反倒成了他在这难熬日子里唯一的安慰，听到父母的声音时可以让他短暂地忘记仍未找到我的失落和心中不可平复的愧疚感，因他们不经意话语间所包含着的都是浓浓的关怀。
    父亲从警务室回来时并未质问他，只是说，“放心吧，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他的声音那么低沉而严肃，似在许下庄重的誓言一般。
    后来安阳因为买卖毒品和故意伤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在法庭上他表现得反常的平静，如对这个世界绝望了一般。而他的母亲恰巧相反，自在警局见过安阳起，她的眼泪便未曾停过。
    在安阳被刑拘的那段日子里，她一直随着安阳的父亲四处疏通和聘请律师，累了就靠在车座上休息一会，夜里总会被噩梦惊醒，而后整夜难眠，便起身坐在床上沉默地落泪。
    他们去医院看望那个被安阳划伤的男子，在进去之时她便已想好如何去劝服他和解，可当看见他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时，她却不发一语，最后放下手中的水果就转身出去了。
    她是怀有私心的，如果可以，她亦想安阳如个孩子般缩在她的怀中撒娇，可人总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负责，否则，便无法从中获取到提供自己成长的养分。
    安阳入狱的当日并未让母亲相送，他想起母亲那日在警局昏倒的场景，自是懊恼，每每念及于此，心中甚是不忍。他亦知这对母亲着实残忍，但这似乎是他此刻只能得到的唯一慰藉。
    他握着父亲的手，说，“爸，麻烦你帮我找到至希，但我并不求能将她寻回，只要知道她过得还好那就行了，而且我也不希望让她看到我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父亲拍了拍他的手背，没有说半句话，只是深深地点头。
    他握了握父亲的手，笑着说，“没事的。你记得照顾好自己还有我妈，别再为了我的事而伤心。”由于脸上许久未刮的胡茬和小伤口，他的笑看起来那么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