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青春此岸花

77 【我想我会忘了你,在你忘记我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


壹.
    夏天带着安逸寄给她的那一盒子钱还有内心迫切的愿望只身来到江城,在此之前她从未离开过安溪半步,为此周遭的一切事物都令她极为恐慌。在这异乡之中她显得懵懂,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般,或者说,她的内心本就如孩子一般澄澈,只是这种纯粹并未给她带来半分帮助,反倒令她陷入无望之中。
    因为身上所带的这些钱财,到江城不久之后,便开始有“好心人”盯上了她。他们耐心地听完她的故事,神情上显得那么严肃且认真,甚至为了她口中所提及的某件往事而感叹落泪,这令夏天看见了来自这个世界满满的“善意”。
    他们答应一定为夏天找到安逸,为此也开始四处奔走,而夏天就每天跟在他们身后,怀揣着过往种种回忆所催生的企盼,在这座诺大的城市中找寻安逸的线索,身上的钱也一点点被他们借由各种理由掏光。
    这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权当是他们当听众及导游所赚取的费用。在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之后,这些“好心人”便也就纷纷消失了,似乎他们得知了安逸身在远方的消息,所以连夜赶去确认。
    而夏天就这样守在原地,她坚定地相信他们还会回来,而且回来时定会带来好消息。可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他们未曾再出现过,更别提带回消息。直至此时,夏天心中悄然滋生的不安感才漫过心头溢了出来,最终演变成绝望。
    她用力抱着自己,缩在角落中哭了起来,咬着牙关,压低了声音。可在安静地流完心中这些年来所储存的泪水之后,她仍是坚定的起身推开门出去,似乎不管受了什么伤,只要一想到尚未寻找到安逸,她便又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这个世界。
    她便如此,只身一人在汹涌的人潮中行走着,脸上带着茫然失措的表情,如同放开父母的手走失在人海中的孩子。她不敢哭闹,就这么抬起头看着一张张由眼前闪过的陌生脸庞,然后一次次的失落。
    所幸最后她终于打听到安逸所住小区的位置,不管消息是否属实,那一刻,她的脸上突然泛起浅淡的笑容,如同在黑夜中长久地等待后终于看见了初升的太阳。
    她站在小区的门口,抬头看见西斜的阳光由高大的建筑物间穿透下来,照得她睁不开眼,甚至眼中似乎有泪溢了出来。由于终日的奔波,她的头发已开始发腻打结,素色的衣服在光线下显得发黑,似乎已很久没有清洗,而这一切令她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简单拢了拢鬓边散落下来的头发,拍了拍衣服上尚且还能掸掉的灰尘,然后在脸上重新扬起憔悴而真挚的笑容来,似乎此刻在他心中已然可以预见安逸见到她时的模样,而她企盼一切得以同两人的初见一般。
    可她刚想迈开脚走了两步,却被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但从她的衣着及神态便不难断定出她并不住在这高档的小区之内,为此他开口问了句,“你好,请问找谁。”声音显得平淡,令人听不出半点感情来。
    夏天一时僵在了原地,她本想开口说出安逸的名字,可长了张嘴巴,最后却仍是低下了头,因为那一刻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她怕从保安的口中听到这个小区并没有一个叫安逸的人。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不也是如此,那个长久在心中反复思量的人,在被旁人问及时,却连他的名字都不敢说出,明明心中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可似乎因为将他放在心底太深,所以连拿出来都需要耗费掉许多力气。
    她最终也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兀自落泪,似乎这么长时间以来,心中的所有坚守在他这么一句简单的疑问中被击得支离破碎。保安大哥见状深深皱起了眉,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当看着眼前这个单薄的女人时,他的心中竟泛起酸楚。
    她的泪落在保安大哥的脚边,他对此也显得束手无策,只得安慰她,“别哭了,我也没有想要为难你的意思,可这是我的工作啊,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就放你进去。”他的声音柔弱下来,似乎在看见她的眼泪后,气氛悄然起了变化。
    保安大哥见她不回答,便接着说道,“要不我替你想个办法吧,小区里最近在招聘街道的保洁人员,你去应聘一下,兴许可以。”说罢,他将门口张贴的那张招聘启示撕下来塞进她的手中,然后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物业接待处。
    直至这时,夏天才抬起头来看他,眼睛似乎因为流了泪而显得干净了些,她将手中那种招聘启示紧紧攥住,如同希望的稻草,然后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转身朝他所指的方向走去。
    贰.
    来应聘的人不多,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不多是便有一个身着制服的女子拿着表格在她对面坐下,她们并未有过多的交谈,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在谈及薪资时,夏天只是淡淡回了句,“随你们。”因为这句话,身旁其他的应聘者皆侧脸看着她,或许在他们眼中,身旁这个女子也不过只是一个傻瓜而已。
    因为她的“随和”,本着双方的意愿,工作很快就敲定了。她被安排去清理小区的主干道,只要的工作便是每日洒水及清扫落叶。每当有车由远处驶来时,她便会退到路边去,然后蹙着眉盯着驾驶座,试图透过反光玻璃看见来人是否是安逸,可很多时候,她所看到的是汽车经过身旁时,在玻璃中倒映出来的自己急迫的模样。
    见到安逸已是两个星期之后的事了,那日清晨,她一如往常般徘徊在小区的街道上,在路过一栋别墅时,却突然瞥见院中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为此她一时便愣在了原地,待看清那人的面目后,才急迫地上前去想要同他招呼。
    可刚迈开步子,却看见安逸身后还站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他搀扶着她,慢慢由院中向门外的汽车走来,两个人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在阳光下一切显得那么美好。
    夏天收起本已准备好拥抱的双手,将头上的斗笠压得极低,似乎害怕被认出一般,由他身旁经过时,她看见安逸的手紧紧牵着身旁的女子,竟一时恍惚撞在了他的肩膀上。
    安逸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侧过脸去看了一眼,而她的头压得更低了,缓缓退到一旁去,也不敢出声,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或是他的名字。她安静地站在树荫里,低头看着自己由于紧张而扭打在一起的双手,她想听他开口叫住自己,哪怕只是一句责怪,可到头来身后却连回声都没有。
    安逸看着眼前这个唯唯诺诺的女人,表情平静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他转过身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搀扶着米娅坐上去,随后便响起发动机的轰鸣声。
    夏天看着汽车从眼前一点点走远,突然撒开腿疯了似的追了上去,即便刚才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心中那种害怕他如当初那样不告而别消失的心情漫上来,汹涌地淹没掉之前那些疯狂滋长的想法。
    由于跑得太急,她头上的斗笠被风吹落到地上,可汽车仍是一点点地从她视线中走远,在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的双脚绊在了一起,一下便摔在了水泥地面上。
    嘴唇因磕在地面上而流出血来,她艰难地爬起来,却没有再追上去,似乎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与他的距离终归只会越来越远。光线由她的身后投射过来,将她的身影裁剪出来,尤为深刻,但背着光,她的表情却十分模糊,模糊到让人看不清她扭成一团的脸。
    她的前胸剧烈起伏着,如同身旁空气一点点被抽干,令她连呼吸都显得极为难受,声音也在这种极力压抑的情绪中变得稀薄,最后只剩无声的动作。
    安逸由后视镜中看见夏天呆呆立于路中,竟一时紧急踩下刹车,同条件反射一般。而副驾驶座上的米娅身体重重地前倾,然后迅速反弹回靠背上,紧绷的安全带勒得她极为难受,她皱着眉刚想开口询问,可安逸却已打开车门钻了出去。
    他下车,呆呆地望着来时的路,却发现空无一人,一时竟觉这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可心却无端的揪痛起来。阳光直直地落在他刚硬的脸上,由于那种沉默,他的脸上显露出一种往事漫上心头的神色来。
    他转身钻回车中,看着身旁担忧的米娅,忽的收敛起心事扬起浅淡的笑容来,柔声问道,“没事吧。”说话间,伸手握了握她,似乎想以此来安抚她紧张的情绪。
    而此时夏天捂着嘴缩在墙角中兀自落泪,她当初来江城本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可如今这个机会放在眼前时,她却开始害怕了,当她看见安逸挽着那个女人手的时候,那时他眼中所流露出来的神色,她亦曾在回忆中的安逸脸上见过。
    那一刻那些本就盛满的悲伤由她心中的缝隙中溢出来,蔓延到心脏四周所有不被注意的角落里。她抬起头来,似乎到了此刻仍抑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可光线扎进瞳孔中时,眼泪已然不由分说地淌出来。
    头顶是成片被晒得发白的天空,可这耀眼的阳光在这冬日里却未能给她带来丝毫暖意,她的背靠在角落的墙壁上滑落下去,身后本就不干净的衣服被因潮湿而爬满墙壁的青苔抹出一大片绿意来。
    她脸上的皮肤干燥到似乎只要轻轻一碰便可落下一层灰来,也因此,在眼泪划过脸庞时,上面形成了一道深刻的痕迹,同那些在时间刻画下而悄然爬上眼角的皱纹一般。
    叁.
    可她并未辞去工作,而是每天徘徊在安逸家的别墅前,有时会抬头呆呆地望着楼上的窗户,如同幼时躲在父亲身后望着小卖部货架上的糖果一般,那时她最初的梦想,只是没想到,后来都被现实所否决了。
    米娅临盆的那一天,夏天也尾随他们去了医院,她一直躲在楼梯的拐角处看着在产房前来回踱步的安逸。不时有人从她身旁经过,他们鄙夷地看着她,甚至接耳交谈,可夏天却全然不以为意。
    直至临近午夜之时,产房里才传出婴儿的啼哭声,不久之后,米娅便被推了出来,而她的怀中抱着一个被干净毛巾裹着的孩子。安逸上前去询问她的身体状况,在得知一切无碍之后,他才长长吁了口气,然后深深吻了米娅的侧脸,并覆在她的耳旁说了声,“辛苦了。”
    随后他们便一起回病房去了,可夏天却因为这一幕本该感人的情节而开始揪心的疼,在她生下孩子时也曾想过安逸会陪在自己身边,可最终她却只是在别的女人身上看见自己曾经想象过的一切,多么的讽刺。
    虽已时至深夜,可病房里却仍是笑声一片,似乎因为孩子的出生,因此所有人都开心得不知疲倦。在米娅给孩子喂完母乳之后,这个小家伙便被护士抱回了婴儿房。
    夏天跟在那个护士身后也来到了婴儿房,在护士将孩子安顿好拉开门出去后,她随即潜了进去。打由那日看着他的车在自己面前走远之后,她便在心中想着,竟然自己无法得到,那便一同毁灭掉。
    她摸黑进入婴儿房中,因为怕被发现,她甚至都不敢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她看见了这个倒在保温箱中安然熟睡的孩子。然而她竟一时无从下手,虽然孩子的五官都还没长开,可她却从这孩子天真的神色中看见了自己儿子的模样。
    最终她仍是不够残忍,不管对安逸还是对自己,可似乎多数人都是这样的,那些在心中想了千万遍的念头,到头来让一个凭空冒出的理由便击得粉碎,因为我们其实都在以一种自己所不知道的面目同这个世界对抗。
    走出医院时她显得魂不守舍,在楼道拐角处甚至和装满手术器械的推车装在了一起,车上的器材顿时便掉了一地,在这深夜的走廊中显得那么清脆,如同心碎的声音。
    可夏天并未稍作停留,只是低着头一直往前走,甚至连头都不曾回过。一旁穿白大褂的医生倒并未开口说什么,或许他已在这个经历生离死别的地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然而身后年轻的护士却只顾指责,却全然没能看透她落寞背影下隐藏的绝望。
    她站在医院外的人行天桥上,夜风穿行而过,她双手紧握着身旁的扶手,可却仍令人觉得摇摇欲坠。脚下是急速穿行而过的车,在夜风里,红色的尾灯被拉得冗长。
    细细想来,由她离开安溪到江城已是一年有余,可如今眼前这一切仍旧令她觉得极为陌生且恐惧。她并非没有想过回去,这是在她心中日夜搅扰的念头,可似乎因为来时对孩子许诺过会将他的父亲带回,因此每每这种念头袭来之时,她便只能强忍着内心的煎熬,在明灭不定的希望中继续跋涉。
    后来,她的精神在持续的压迫中出现了问题,在得知一切已无半分挽回的可能,且内心尚未成熟到可以全盘接受之时。为此,她在街上看见别人家的孩子时会冲着他傻傻微笑,然后开始流泪,甚至将孩子拥入怀中,嘴里不停念叨着,“不怕,不怕,妈妈在这呢。”
    她还曾试图抱走别人家的孩子,当然,并未成功,反倒招来了行人一顿暴打。当脚和拳头落在她身上时,她还疯了似的企图从地上爬起来抱住那个瑟瑟躲在大人身后的孩子。
    此举令本就杀红了眼的人群更加怒火中烧,他们将她死死按在地上,似乎全然无法听出身下这个女人歇斯底里咆哮声中所蕴含的苦楚,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在他们眼中,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贩子而已。
    而一滴墨水便足以将整杯清水搅浑,不管曾经的它有多么透彻,此时已不再被旁人记得,人们所做出的认知只会着手于眼前这杯浓稠且污秽的水中。
    人的正义感好像只有在这种形式主义大于义务的时候方能彻底的体现,他们都企图在这种压倒性的声势中获取些许美名,可这真的就是所谓的正义吗?
    人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更多时候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因为没人认得以看穿他们内心中真实的伤痛,而他们亦不想被旁人得知。
    在警铃声迫近时她已倒在地上不能动弹,她仰躺着,头发凌乱地覆在脸上,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被撕扯得破烂,额上的鲜血渗进她的眼眶中,睁眼便可看见成片红色的天空。
    为此,她的嘴角露出浅淡的笑意来,似乎在记忆中的某个傍晚,她也曾安静的仰躺在屋顶上,看见天边被烧红的云彩一点点被风吹来,还有身旁闭眼浅睡的温和男子的侧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