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蕨类战争

第18章


这是现代学者运用天文学方法,以计算机求算出来的,即所谓夏商周断代工程。但我们不得不把夏朝当作一个虚无的朝代。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除了文字记载,可以证实夏朝存在的考古实物非常之少,而且被解释得众说纷纭。
  按古文献记载,大禹的办公地点在河南中部禹县一带,有时候也去登封市,这里发现过两个含糊不清的古代小城堡,有很多古代河流交汇于此,是中原的正中心。四千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比如禹县就有了广播站和文化馆,全县普及了电影放映,有人民医院、中医院、按摩医院各一所,还有洗浴中心若干家。这都是文明的巨大进步,大禹享受不到的。大禹生活极其简朴,掌权之初,素朴作风不改,见到耕田的农夫必然致敬,经过村落就跳下牛车步行。但是时间久了,出于尊严的需要,他对各种排场和繁琐的礼仪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首先,大禹为刑死的父亲鲧修建了祖庙,让全国人跟着祭祀。接着他把天下划分为九州,又铸造了九鼎(当然这些也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传说鼎能够起到跟天神沟通的作用,象征着大禹的铁饭碗万年不坏。作为夏王朝的镇国之宝,也显示了王室的富强和政府的伟大。
  鼎的创意来自于煮小米。作为吃小米饭的民族,中国人非常熟悉煮饭的锅子(陶罐子)。陶罐子架在火塘上,必须用三块石头架起来,下面放柴禾,才能炊煮。后来人们观察了孕妇,在陶罐下面捏出三个袋状的足,叫做鬲,可以自己把自己支起来。鬲的袋足浑圆饱满,孕蓄着奔放的情感,有女性那里的曲线美,是煮饭的工具也是人们崇拜的对象。缺点是这三个袋足煮完饭以后,干粥渍在袋底出不来,没法刷锅,并且浪费粮食。
  于是人们又把鬲的三个袋足变成三个死心的脚,这也就是鼎了,是完美无暇的煮饭之具和国家神器了。
  当时的鼎都是陶制的,大禹想超越他的时代,作出一个青铜鼎来。怎么铸鼎呢?首先要弄出模范来,当然这个模范不是投票选举的。模是一个东西,范是一个东西。用泥捏出一个鼎的雏形,这就叫做"模"。把模用火烘干,使它变得硬梆梆的,再拿小凿子在上边雕刻出动物花纹,比如长着巨睛、大口、独牙、犄角和利爪的饕餮。
  下一步是用好一点的泥制作"范"。一般使用粘土,加水反复揉和,里边加上谷糠,防止开裂,最后揉成一张方饼状,啪地一声掴在刚才的泥"模"外侧,这就是"范"。让"模"和"范"亲密接触,范就获得了模的外形的information。
  刚才是外范,下面做内范。只要把泥"模"刮掉外表一层,就是内范了。把内范放在外范的肚子里,二者之间形成了空隙,这空隙正孕育着青铜鼎的造型--仔细想象,看是不是这样!没错的。我们的古人真会琢磨啊,来回折腾。
  接着,有人把一大坩锅热汤端上来--就是明晃晃的一千度高温的液态青铜汁。把青铜液缓缓倾倒进外范与内范的间隙里(这个事情最好让手稳一点的人去干),于是大鼎一次浇铸成形,放凉了以后,打磨打磨就行了。(这些都是简要言之,实际上很不容易,比如作一只铜钟,其实需要一百块外范、内范组合起来浇铸,且外范相互之间不能错位。)
  九鼎神秘、诡奇、高贵,鼎身还可以铸出铭文,记录一些歌颂功德的话--但大禹这个时代还没有文字,工匠们可以省一省心。美丽的绿松石也可以镶嵌在鼎身,比如说老虎纹的眼睛就用宝石。大禹雄浑肃穆的九鼎,活脱脱地一溜排列在宫殿的台基上了。这九只集中全国物力和高科技的传国宝鼎,一直流承传袭了两千年,被若干朝代争夺,经过不同品性的手,沾上不同种族的血,阅尽沧桑变化,直到秦始皇时代才把它们全部弄丢。不过,从考古挖掘上看,迄今我们也没有找到哪怕一件夏朝的鼎,甚至再小一点的青铜器皿也没有。夏朝其实还没到青铜时代,还没有青铜器。大禹铸九鼎未必属实,只是后人的传说而已。
  如果你有幸在大禹的时代旅行,感受就会同《西游记》里描述的一样:师徒们走着走着就遇上一个小国——女儿国啊、狮驮国啊、乌鸡国啊什么的。这国只有一个小城,却也有国王。如果你问这国王向谁汇报工作,他们就说如来佛祖。但如来佛祖是谁,他们又都没见过。大禹时代的中国就是这样的。很多土围子的小部族,每个部族名义上尊崇着整个“王朝”的王——大禹,可是当时没有电视、收音机和报纸媒体,交通也不畅,大家对大禹,慢慢地也变得像对如来佛祖那么疏远。
  于是大禹准备召开一次全国性会议,加强自己的凝聚力,同时展示新兴国家那些虚无缥缈的宝鼎以及传达很多重要的事情,地点就定在河南登封市境内的涂山(大禹的“都城”附近)。参加会议的据说有一万多个小王国领导者,我们可以借用后世的术语叫他们诸侯。具体诸侯国名记载不多,姑且你就认为它是乌鸡国、狮驮国、女儿国什么的吧。一万诸侯这个数目也并不夸大,其中多不受大禹的直接控制,虽然名义上发誓效忠大禹王朝,但大禹实际直接管控的地面,不过河南省中西部和山西省南部直径不超过一千里的圆圈。 
                  
虚无之夏四(2)
  在一个朝霞染红了天空、白露洒满了大地的清晨,繁花开遍了涂山之阳。从四方赶来的万国诸侯,手捧美玉和丝帛,熙熙攘攘地团聚在会议现场。国家司法部长皋陶先生还为这次盛会准备了歌舞表演,即所谓的“箫韶”:动起来如鸟兽翔舞,凤皇来仪,击石为节,踏地为歌,伴随着演员的呼号和响亮的乐器打击,演员们披着蓑衣、露着肩头、拎着石耜,再现了大禹治水的生动场面。接着,一拨手持干戚、羽毛的兽皮武士换上来,重演了大禹征三苗的情景,显示出夏王朝的威武雄壮。皋陶又走到演员中间,手握古代话筒,扯开老嗓,带头领唱:“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等等等等,意思是我们的国家元首英明啊,其他当官的也不错啊,庶民们都实现小康啦!伟大哈!哇哇!
  远方诸侯欣赏了这声情并茂的乐舞,对中原先进的衣冠文化赞不绝口,不禁佩服大禹领导有方,纷纷表示强烈拥护大禹的路线方针和政策。这时候,大禹出现了,带着天子的威仪,迈着禹步,和各方诸侯,特别是曾经并肩战斗在抗洪前线的老战友们,亲切握手。大家伸出两万只手掌等待时,欣慰地看见大禹长得比以前治水时胖了。
  大禹走上主席台讲话:“我号召黄河长江两岸同胞,加快经济建设步伐。全国各地诸侯,要在中央的统一部署下因地制宜发展地方经济。为了维持国家办公费用和公用设施建设,我还要首次向诸侯公布每年征收贡赋的种类和数量。”
  与会代表纷纷表示愿意遵照执行,不打折扣,积极纳贡。但纳贡不等于纳税,纳税是统一国家里地方对中央尽的责任。纳贡则是一种松散的诸侯联盟群体中,小诸侯对宗主大诸侯的一点儿心意,代表着我愿意跟你好,跟着你走。重要的纳贡者,往往换到珍宝的赏赐。纳贡和赏赐,这是宗主大诸侯与追随者之间感情联络的一种方式,以维持这个联盟群体的长期稳定。既然是联盟群体,就不是国家或朝代。所以中国这时候还不是统一的整体国家。
  接下来,司法部长皋陶先生又公布了专门用以对付这些诸侯的刑罚。皋陶说:“诸侯方伯都要敬禹之德,听从约束,不如言者,刑从之。”不听大禹话的就等于犯法,犯法的处罚共分五等。首先是墨刑,就是在脑门刻字;其次是劓刑,就是割鼻子,这两样都还较好忍受。剕刑,即砍脚,这个在夏朝比较流行,带来生活后遗症严重。宫刑,即男子割掉生殖器,女子幽闭(具体细节就不说了)。大辟,是死刑,或绞或砍。皋陶说:“总之,我们对于老、幼、鳏、寡和神经病患者,或者由于对法律了解不多以及偶然遗忘者,量刑时候可以略为放宽。有钱的大款,也可以花钱减刑。”皋陶又介绍了他所主管的国家监狱——夏台的构造,以及杀威棒、钩子和老虎凳等刑具的功能。与会诸侯看了这些图片,吓得抬不起头来,纷纷骨朵了嘴装死。
  涂山大会充分发挥了巩固禹王地位的作用。随后,皋陶宣布早饭开始,诸侯们才从战战兢兢中缓过神来。他们看见绚烂耀眼的九鼎装着各色动物的熟肉,冒着香气被搬了出来。大禹和大臣、诸侯们列鼎而食。大家围了长案子坐好,钟鼓石磬和谐的打击声,伴随着下巴有节奏的咀嚼,四千年前伟大夏朝的人生幸福终于全部实现了。 
                  
虚无之夏五(1)
  这位司法部长皋陶先生,原本资格很老。他本是舜帝的铁哥们儿,舜帝喊他“阿陶”,俩人曾一起烧陶,后又被命为司法部长。但皋陶却改变立场(原因不得而知)成为大禹的追随与鼓吹者,并运用司法手段捍卫着大禹的神圣地位,用再现大禹功绩的乐舞熏陶着人们的忠诚思想,表现得极其夸张肉麻。作为回报,大禹给了皋陶很高的优遇。大禹在大会小会上都讲:“有一天我作古了的话,继承我们夏朝事业的,除了皋陶还有谁呢?”
  满面喜色的皋陶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不过死神却错敲了他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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