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皇后:袖手天下

120 第二十八章 瑜瑕闲庭淡(一)


东大街是京城内城最繁华的一条街,能并行两辆官制马车的宽阔街面日日熙攘,南北两侧聚集着全京城最顶级的酒楼钱庄、各大商行铺面,来往俱是高官富贾,声色犬马,酒醉金迷。
    金楼就在这条街上。
    四五年前我头一次听陆兆元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着实撇了撇嘴,所谓金楼,外人看,临街是个茶楼,镶金雕银建得富丽堂皇,其内不设散桌,全场俱是私密雅间,虽说配了这么个粗俗简单的名字,在东大街上倒也不算突兀,因着豪华价高彰显的高门槛高身份,捧场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
    当然,再奢华,若只是个茶楼,也不会被念到我耳朵里。
    金楼背后做的是高端赏金营生,寻人问事买卖消息,甚至买命卖命,只要出得起钱就办得成事,价高得令人乍舌,一度有传其起价十万两,遇到恩怨双方都是大户的时候,动辄百万两也飙得上去,真假未曾深究,总之不是一般人解决恩怨的地方。
    其实买命卖消息倒也罢了,江湖上稀松平常,只是那时人尽皆知逆水每年三月九月比武选人,甫出道的金楼大抵是为了树立声名,仿佛与逆水打擂台般,散消息定了每年四月十月召集江湖比武,悬了黄金万两的赏,财大气粗,江湖侧目。
    当年的倾城逆水自恃身份,当然不能为此公开计较什么,私底下,因着金楼地处京城,背后保不齐便与朝廷有什么盘根错节,景熠不发话,我自然不会轻举妄动。说到底,拿钱办事还是登不得大雅,多少令江湖人不齿,但人多消息就多,逆水吸引的都是高手,金楼花重金引更多江湖人聚集京城,不外乎是图利,也便由它去了。
    于是这样一个不若唐家堡严苛,也不若逆水低调的赏金组织,顶着昂贵和唯利是图的光环,不温不火的做开了自己的生意。
    说它不温不火,北方几省,无论是花钱寻仇,还是拿秘密换钱,第一个被提到的都是这里,然而在倾城覆灭之后的几年里,面对着江湖高等组织的一大片空白,却也没见它做大,论起声名影响,甚至不比之后出现的逆水宫,足够闻名却无锋芒,让我一直怀疑金楼背后有高人运筹。
    所以当红笙在我回宫第二年领着我过去,告诉我金楼是她在管,我听了只是笑一笑。
    红笙在管,那背后不就是景熠。
    怪不得没了逆水他依旧不乏消息渠道,能一路跟了我大江南北——
    金楼没有多少人,想赚赏金的江湖人却遍地皆是,我自然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也怪不得财大气粗——
    整个儿大夏朝谁能跟皇帝拼家产。
    不可否认,他比之先祖的高明,一个靠金银维系的组织,利用人性贪婪各取所取,办什么事,钱货两讫,不必做大,不必谈感情,人性不改,便永不会如倾城般迷失了方向,招致覆灭。
    不知是不是江湖已经安逸了太久,今年九月金楼的比武比往届要火爆一些,进行到第十日还未决出魁首,痴迷武学的红笙整日里的坐立难安,终于引了我点头跟她来看。
    临街的三层茶楼后面,隔了两进庭院,又有一座小楼,两层高,外面看来朴素无华,进门便是楼梯直上二楼,二楼回廊宽敞明亮,三面设有雅座茶桌,一面供人散立,望下去中间是六七丈见方的楼井中庭,死井无门无窗,下铺砖上有顶,四周吊了一圈宫灯,一楼回廊纱幔坠地,看不见内里,除非从二楼跃下去,否则也无楼梯可走。
    这才是真正的金楼,比武的地方。
    此时的我,就身处一楼回廊的纱幔之内,这是年年坐进二楼雅间的豪客也不见得能站到的位置。一楼回廊并不点灯,烟色纱幔映着灯火,外面看来反光却不刺眼,将中庭照得愈发亮堂,从里往外看异常清晰。
    我到的时候傅鸿雁也在,红笙俨然没料到,大抵早有人灌输过她这个忌讳,她顿了一下忙来望我。
    其实我也不是猜不到,红笙日夜在我身边,尽管时而出宫,但金楼的事务怎么可能只是那寥寥时辰可以处理的,这里面自然有人在帮手日常。我来得少,他们藏得好,眼不见我也不去拆穿。
    我与傅鸿雁的恩怨,中间夹着一个景熠,始于他,也僵持于他,连那个做皇帝的都无力回转,旁人更加插不上什么话,这几年,我不是没有想过正面听一听他们的解释,让过去的事过去,但每每想起那些代价,便免不得又是一脸寒冰。
    一楼回廊前后并无出口,唯一出入的隐秘小门在我身后,傅鸿雁避无可避,冲我低了低头,将整个儿人退到阴影中,我淡淡的别开眼,留下红笙与他说话,自己朝回廊里面去了。
    中庭里两人缠斗正酣,根基身手看起来都相当不错,其中一个灰袍的略占优,山东苏氏剑法使得十分纯熟,应是正宗传人,另一个蓝袍的也不是善茬,输赢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心里想着看来这两年金楼吸引的不光是那些贪图名利的泛泛之辈。
    默然看了一会儿,我轻声问跟过来的红笙:“是接了什么棘手的单么?”
    消息买卖谈不上困难,金楼名声在外,只要有人想卖,没人跟这里拼得起价格,棘手的只能是寻仇单。
    金楼杀人与南方唐家堡的不同,唐家堡的生死缉要杀谁天下皆知,常常挂上数月数年无人接单,毕竟不成事反而会赔上自己性命,唐老太太的宝贝再好也不见得划算。金楼的单则极少公开,掌事的敢开价接单,便有把握办事,定了日子即可收钱交差,雇主亦无后顾之忧,价高自有其价高的道理。
    诚然,值高价的目标大多不是无名之辈,虽说对面亦可出更高价买命,但金楼每年总要有那么几单撑门面,才不致叫人轻瞧了招牌,于是遇到红笙和傅鸿雁都拿捏不准的单子,在景熠的默许下,便会问到我跟前。
    大概也不是默许。
    当时我用了近一年才从经络的折磨中熬出来,以傅鸿雁和红笙的谨慎程度,没有景熠的直接指示恐怕不敢贸然跟我开口。
    这会儿能撞上傅鸿雁,证明是景熠有吩咐,他这几天在乾阳宫忙得不见人影,又是有什么事值得他分心。
    “没有,”红笙摇头,指指中庭,轻声道,“就是这边今儿个大抵能完事儿,但后面的悬赏不能发了。”
    金楼每年两次比武都悬以重金,除了魁首可以拿走黄金万两的固定赏金外,还会公开发布一单悬赏,壮声势也好,助兴也罢,以价高闻名的金楼,每年仅公开两单,选的自然是大手笔中的大手笔,光凭这个就足以吸引大片目光。
    我挑眉:“怎么,撤单了?”
    金楼的单在成事之前都可以撤,但五成的订金不退。
    “不是,得退掉。”
    我听了一怔,转头去看她。收了订金再反悔,特别是这种临阵准备公开的时候,就算是全额退钱也是砸招牌的事,虽说高价单要对付的都不是无名之辈,但近期并没有听红笙说起有搞不定的对手,怎么会突然出这种纰漏。
    “是什么单?”我问。
    “一百万两,”红笙报了个价目,迟疑一下,她小心的看我,“杀花暮语。”
    我愣一愣,怪不得不曾问到我跟前,恐怕生意都不是红笙接的,花家以锁闻名,武功只是平平,一百万两的确是个离谱的价格,一旦公布出去,那女人还能有活路么?
    选了这个时候,不光是要命,恐怕羞辱的成分更多,这倒是得罪了谁。
    不过也幸亏是如此高价,值得傅鸿雁报到景熠跟前,景熠知道我与花暮语有私交,吩咐了退单。
    “之前确实不知道……”红笙嗫嚅着。
    我摇头,连顾绵绵都不知道我与花暮语相熟,何况红笙。
    看一眼她,我又道:“我就不问出钱的是谁了,单也不必退,就说有人出价更高,赔他双倍订金就是了。”
    本就是个无意做大的产业,景熠是不在乎砸招牌的,红笙却明显在意,好歹是掌管了几年,总是舍不得翻这种船。
    一赔五十万两,这大概会比悬赏本身更有谈资,也全了声名。
    果然见红笙面上闪过惊喜,后又犹豫:“这等手笔算在谁家身上合适……”
    我想一下,道:“不必声张,若有人问起,便说是金陵逆水。”
    明面上,这钱当然不能是金楼出的,此等人情按在一般人身上也会是祸事,为免有人再来加价不肯罢休,只好借逆水招架。
    说话的工夫,中庭里头胜负已分,倒是让我有点意外,方才明明觉得差距并不明显,没道理这么快停手。
    更何况,赢的竟然是方才略处下风的蓝袍人,我甚至都没仔细看他身家流派。
    正疑惑着,那人突然转过身,搁着纱幔准确的朝我和红笙的方向抱拳:“在下不才,不知可否有幸请里面的人来切磋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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