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重秋城

61 再见


“你带我来这里,符合规矩么?”虽然看着姬芙蕖一路畅通无阻地带着他来到永秦坊,依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姬芙蕖淡淡道:“对于风霜的控诉是‘北斗’接手的,所以看守韩霜的是东海‘锋镝司’的人,有趣的是,‘锋镝司’里面许多人都是韩族的刺客,有些甚至干脆就是风霜成员,或者说和风霜渊源颇深,他们纵然担不起要犯潜逃的责任,但是让‘锋镝司’的副主管和丈夫见一面,也没有必要恪尽职守。所以其实这些天你的行动一直是自由的,只是自由又能怎么样?讨论出结果之前,她都是一样。”
    看着傅海卿诧异地眼神,姬芙蕖解释道:“你不知道么?韩霜在东海的地位太高了。如果韩寻不起事,那么几年之后韩霜说不定就可以代表韩族在北斗出席。对于她个人的处理更是牵扯东海关系的未来,拖了这么就就是因为没人敢草率。”
    “那你就这么带我出来,不会有什么事情么?”傅海卿疑道。
    姬芙蕖面无表情:“我是芝兰阁的人,芝兰阁天子可以替我说话。”
    小窗里传来轻轻的叹息:“恐怕芝兰阁,不需要在令尊面前替你撑腰吧。”
    傅海卿呆立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姬芙蕖冷笑一声:“我帮你把人带来了,全看在你这些日子可怜巴巴的。好歹说声谢把。”
    那人生幽幽道:“把他送回去吧。谢谢你。”
    “秋凉。”
    姬芙蕖看了一眼傅海卿,转身离开了。然而里面的人影一动不动,如同槁木死灰一般。
    “我不是来说再见的。”傅海卿涩声道。
    窗内的人儿久久不语。
    “哦,只是,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啊。”她苦笑道,“那个名字,好久不听,我都想不起来了。”
    他咬牙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好处?你就不能听从我一件事情么……”
    她柔声打断他:“海卿,我有我不同的人生。我恨那一段,是因为在那段人生里我爱的人在伤害我。即使那一段人生结束了,可是我留恋这的其他人依然还在,我放不下。海卿,请你尊重我这么一次。”
    “我呢?”傅海卿强笑道,“如果伤害就能让你放不下,你来告诉我,我该怎么伤害你?”
    “如果有一丝的希望可以两全,”窗里的人的影子蜷缩成一团,“你来给我一个理由让我不会到你那里。”
    你应该知道,我所有的代价在你面前都已经一文不值了。
    “可是,你是我的人生啊。”
    他声音沙哑,“你凭什么来夺走啊。”
    朔风寂静。庭院里的落落白梅无声地在雪色中颤抖着。她的手轻轻抵在窗纸上,日光勾勒出了那纤瘦而苍白的轮廓。
    他的手不由自己地印在了她的手的轮廓上。
    “海卿。”窗子里的她哽咽道,“你最后一次看见我,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艰难地开了口。
    “你躺在地上,浑身是伤口,右脸擦破了,额角还有血污。你在气我把簪子弄丢了,但是你在笑。我从来没看见过你笑得如此轻松,没有任何一道风比你更自由。我只希望一生都能看着你这样的笑,即使我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了,但是你的笑依然还在这个人间的某一个角落,那就足够了。我就很满足了。”
    窗缝里缓缓伸出了一丝银芒。傅海卿颤抖着接了过来,珊瑚雕琢的蔷薇花上残留了盈盈的水光。
    “你走吧。”窗里的人颤抖道,“现在我像好笑不出来了。就不见你了。”
    傅海卿泪如雨下:“你不活着回家,我就死去找你。反正我一直都会泡在忘川河里面,这一千年里,我还可以看上你十几次,下一个一千年我还可以看着你。就算奈何桥塌了,你永远记住了某一世的和别人的记忆,我也会让你重新爱我。就算我魂飞魄散……就算你魂飞魄散……我们都再也无法拼凑起来,我也可以把你找到……”
    “我不去黄泉。”她泪光里含着微笑,“无论生死,我一直只在人间陪着你。”
    那天傅海卿回来之后所有人下意识地把他围起来,蠢蠢欲动想要问问韩霜的情况。但是这个人一言未发,就这么坐在了门口。愣愣地盯着门口走过的每一个人,整整一天一夜,纹丝不动。
    次日,荆落云要走了。
    “真的,把钱带走吧。”傅海卿劝道,“我都问韩枫标准的规矩了。这一行正规的生意里,
    都是由定金的,成事之前付一半,你要是觉得自己每成事,就拿了那一半,权当是封口费了……”
    少年托着腮,拣了一片薄薄的金叶子在手里把玩:“我的盘缠和封口费,我走了。”
    说罢转身就要离开。他一身白衣在阳光下发亮,傅海卿看着他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叫了他的名字:“阿云。”
    少年停住了脚步。
    傅海卿却不知道说什么,“呃,我……”
    “我打算去武林刑堂。”少年忽然道,“东海前两天杀了不少那儿的人,他们应该缺人手。
    “哦。”傅海卿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我的身份已经被大小谭掌事们揭出来了,生杀行大概不敢收我了。”荆落云叹息,“小时候还不如学学医,做个江湖郎中反而逍遥一点。现在丢死人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傅海卿苦笑道,“回到侠义道,又不是回到龙潭虎穴。”
    少年忽然转过身来:“你妻子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现在只能听老天的安排,”傅海卿神色黯淡,“我也相信况大哥的承诺,也在试着接受她的选择。”
    “嗡”的一声,少年忽然拔剑出鞘,剑锋上流淌着五色的日光,“喂。”
    傅海卿不明所以,却第一次看见这个一脸臭屁的小孩笑得灿烂。
    “我的钱还没有拿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要我为你杀谁,我还是有义务的。如果你有想要杀的人,就快点说,时间拖长了,你就请不起我了。”荆落云的两眼亮闪闪的,“给我活好一点,七年之后,来看我华山论剑的头筹。”
    “丢死人了。”傅海卿也不由热泪盈眶。笑容是折不断的,梦想是打不死的。反正年轻的时候做什么,老了之后都觉得丢人,让青春夸张一点,荒谬一点,又能失去什么呢?
    荆落云入刑堂也比较成功,所以后来脱离的时候也没什么留恋。可惜那个‘天下第一剑’到底是没有拿到,但在中原的侠名也是风行一时。傅海卿在成为“裂天剑盟”的领袖之后,杀了很多刺客,也培养了许多刺客,但在这一杀一生之中唯独错来了后来与他反目的荆落云。但是荆落云的下场并不好,暴毙家中,疑似刺杀。江湖上不少人怀疑是傅海卿的无情无义。然而傅海卿没有反驳,只是在第二年去参加了一次华山论剑。
    谢嘉在荆落云走后,收到了华副堂主的一封来信,谢嘉说这封来信气势汹汹,万分紧急。而在傅海卿眼里,只不过是华副堂主的字写飞了。其中主要内容是,命令谢嘉速速返还荆州,前些日子乱查东海动乱的事情虽说不能善罢甘休,但是如今他要是胆敢和韩族刺客勾结在一起私劫韩霜,他就被逐出师门,从此以后爱姓什么姓什么。
    谢嘉吓得魂飞魄散,傅海卿感觉纳闷,便问他,我一直弄不清你们九剑门下的关系。收你为徒的明明是你师父九爷,为什么说的算的却是这个副堂主?而且即使是把你赶出了撰风堂,但是这和你姓不姓谢有什么关系?而且这听起来很无情啊,正常的故事不都应该是弟子闯了大祸,但是师门上下坚持和他站在一起,最后合力抵御外敌么?
    谢嘉苦着脸说,撰风堂和我们师门几乎是捆绑在一起的,师父管赚钱,华副堂主管江湖事务,所以江湖事上华副堂主自然说的算,而且即使不是江湖事,华副堂主放了话,全堂除了师娘好热闹,几乎没人敢放一个屁。我从小就是被师父收养的,所以才姓谢,要是丢人丢到被赶出撰风堂,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傅海卿安慰道:“没事,你要是被赶出来了,我开酒楼缺一个抹桌子的……”
    谢嘉自言自语般:“其实,华副堂主说的这些都是气话。”
    “那你怕什么?”傅海卿没好气,枉我还真担心你被赶出九剑门下。
    “华副堂主的意思是,如果我勾结韩族劫了韩霜出来,会让撰风堂陷入很麻烦的境地。但是这件事情是有道理的,我们门派做起事情来,只讲道理,不讲正邪,只认人,不认势。恐怕真的严重起来,不是他们赶我,而是我自己会走吧。”
    傅海卿看着他说话时候骄傲的神情,忽然有些羡慕,嘴上只是说了一句:“能回家就是好的。”
    谢嘉盘起双腿托着额角:“我再陪你一段时日吧。”
    “不劫法场了。”傅海卿苦笑,“而且你也陪我这么久了,我们总要分别的。”
    他低下头轻轻道,“谢谢你,谢大哥。”
    “我们师门里没人说谢谢。”谢嘉大笑,“十多个人全都姓谢,说一个再多加两个谢字,舌头都打结了。”
    “那你们怎么道谢?”傅海卿微微诧异。
    谢嘉轻轻道:“让他人会觉得这么为你,都是值得的就好了。”
    傅海卿微微一愣,叹息:“我还是和你说谢谢吧。”
    谢嘉恨铁不成钢地给他后脑勺一下子,站了起来:“不谢。”
    “如果你和闵姑娘没有地方过年的话,”扛着重剑的洛阳城丝绸掌柜回头一笑,“来荆州撰风堂找我,我们那里没有人会做饭,过年从来就没吃过人吃的东西。”
    傅海卿对着他的背影微微挥了挥手。
    说到去撰风堂过年的事情,那一年的除夕他没有去,但是很多年之后的一天他去了。但是那个除夕对于谢嘉来说并不是一个有佳肴的美好的回忆。谢嘉也搞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需要傅海卿带走师父唯一的女儿,才能让所有人平静,需要他砍下傅海卿的一条手臂,把两个人之间所有并肩作战的岁月抹去。只能说,世上所有的事,不是被一个笔法固定的神祗一气呵成书写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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