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呻吟

第47章


    翁七妹痛苦的心变得麻木了,村里人的议论,家里人的埋怨,自己的失落都变得无所谓了。
    她柱着拐杖,在村街上孤独地走着,希望村口出现奇迹;不出现奇迹也没有关系,就还蜇回去,就当是蹓跶那两条残腿,好让它们一天天地好起来。
       翁七妹在村街上踽踽的身影,成了后岭的一个风景。
       村人见了她也不打招呼,兀自擦肩而过,心里说:一个可怜的女人。
       不过,翁七妹的心麻木了,但身体却没有麻木。
    这给可怜的女人出了一道难题。
       每当夜深人静,她的欲情来临时,她都惊惧不安。
    那身子居然会自己蠕动不已,身体好像张开了一个大大的洞穴,她感到自己就要被焚化了,就要被烧焦了,就要失去知觉。
       总是做恶梦,娘说:“你去卫生院看看吧,别是中了什么邪。”
    她说:“娘,你甭提心,我是心事太多。”
    “唉,我命苦的孩子,都怪那个南先生。”
    娘说。
       她发现,她欲情发作的时间,是在她经期前后,所以,一到了那段时间,她便搬到南先生的住处去。
    人们都说,她是想南先生想疯了,也不以为怪。
       欲情到来了,她像要飘起来;她需要一个重重的东西压在自己身上,但找不到那个重重的东西,便任其漂泊。
    她惊恐地叫着,撕扯着身上的被子,撕出了一缕缕的棉絮。
       我需要一个男人,他心里说。
       她终于理解了做寡妇的苦衷,也终于明白了寡妇偷汉的原由。
    一个女人干啥非得让男人压呀?
    女人真是贱哩!
    翁七妹感到自己贱,感到自己活得不像人。
       但她的身体不接受她的自责,仍是如期发作。
    ‘我得去偷个男人!
    这个念头一出现,她吓了一跳:难道这身体里真的有另一个我么?
    !
    有,一定有。
    我翁七妹不贱,是另一个翁七妹贱。
    她平抚了自己的羞愧,她跑到街上去;那每座房屋也是黑洞洞的;应该敲哪个房门呢?
    她拿不定主意。
    正是这不知道敲哪个房门拯救了贤淑的翁七妹;冰冷的夜风又把她送回屋去。
    回到屋去,她的热潮消褪了,她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她睡着了。
       那段时间,她害怕夜晚。
       但夜晚还是降临了,她恨透了自己的身体。
    当欲念汩汩而来的时候,她拿起了身边的锥子,刺向了膨胀的大腿,刺向膨胀的乳房,刺向那个遮不住的洞口。
    那锐利的刺痛使她失声叫喊,叫喊声中,居然感到了透骨的舒畅!
    翁七妹,叫你贱,我扎烂你的大腿根子!
    我扎烂你的大奶子!
    我扎烂你的小浪×儿!
    翁七妹对另一个翁七妹说。
       黎明到来的时候,她感到身体异常虚弱,双腿越来越没有力气。
    她懒得下炕去,要死在炕上可多好!
    她说。
       白天在村里碰到了谢亭云。
    谢亭云只是头上多了几根白发,人还是那么清秀,走路的姿态也袅娜和青春。
    翁七妹心头一亮,跟着她的屁股进了家门。
       望着翁七妹红肿的眼睛,谢亭云连连叹息。
    “七妹,你要想开点,人家不回来,你想死也没用,就不如不想。你要是像我似的,还甭活了?死不了就活着,好好活着。”
       翁七妹点点头。
       谢亭云说:“甭怨天,甭怨地,也甭怨自己,这是命。是这命你就受着,心里也就不怨了。你好歹也是做过妇人的女人了,就当男人死了,跟我一样守寡。”
    谢亭云笑笑,“不一样的地方,我守的是死寡,你守的是活寡。”
       “这守活寡还不如守死寡。人要是死了,也就死心了;可人还活着,活着两头不见人,心总是悬着。这悬着心的滋味不好受哇。”
    翁七妹说。
       “是呀,这守死寡,女人还有个名份;这守活寡,连个名份都没有,更苦。”
    谢亭云无限同情地说。
       “都不容易。三婶儿,咱三叔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再嫁?”
    翁七妹问。
       “想,也想。但也就是身子想想,心里可没那个意思。”
    谢亭云说。
       “可不!这心都让死男人带走了,对别的男人就没了心思;瞧哪个哪个不称心,都不如死男人好,就不想嫁。可咱的身子让死男人鼓捣活泛了,总想让男人鼓捣,就又想嫁。”
    谢亭云说。
       “咋又不嫁呢?”
    翁七妹问。
       “嫁给自己不动心思的男人,不落忍。”
       “那身子咋办?”
       “有办法。”
       “啥办法?偷人?”
       “傻侄女,你三婶不偷人。女人本来就贱,一偷人就更贱了。”
       “哪咋办?”
       “你甭问了。你还小,你还有你的南先生。”
       “有南先生有啥用,跟死人似的;自打南先生走了,咱也会想男人了,想得浑身难受,半宿半宿睡不着,真想偷个男人。”
       听了翁七妹的话,谢亭云说:“你到底也是个妇人了,身子也活泛了,你也该受罪了。要不老辈子人说,要不嫁就一辈子不嫁,要嫁就嫁个靠得住的。这靠得住的,一是身体壮,寿命长;二是心眼儿实,不花心。咱俩寻的男人,一个命短,一个心术太多,都是靠不住的男人,咱俩都是命苦。”
       “哎,说什么都晚了,谁让咱管不住自己呢。”
    翁七妹说。
       “七妹,这以后你就要管住自己了,千万不能偷人。明着偷人伤名誉。比如你和南先生,应该明媒正娶,却偷偷摸摸,这是迫不得已。你一个未嫁,他一个未娶,事儿闹出来了,反而倒合理了。这暗着偷人却不同,它伤名节。别人看不起是小事儿,自己要是看不起自己,就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这伤名节,就是伤一个人活着的心气儿;暗着偷人,自己就感到轻贱,自轻自贱的女人没脸皮,活着还有啥意思?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活着一张脸皮么?!”
       “三婶儿,我不偷人,七妹也不是那自轻自贱的人。但一到夜里真是难受,跟别人都说不出口。”
       “那就死等着你那个南先生吧。他要是回来,你算有福气;他要是不回来,看你怎么办!”
                       八   南先生果然回来了。
       不过,还跟着一位漂亮女人,是尹文。
       南先生回到大学以后,学校马上恢复了他的组织生活,重新安排了他的工作,把他安排到大学的人类学研究所里当研究员。
    至于平反与恢复名誉的事,校方说等中央的有关文件下来再说;并叮嘱他说,不要背什么包袱,要耐心等待,为时也不会太久。
       他所在的研究所里是个烂摊子,百废待兴。
    所领导也是刚被解放出来的知识分子,热情很高,把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压在南先生身上。
    南先生选了两名助手,马不停蹄地运作起来;待研究走上正轨,时间已过去半年。
    期间,他也想念翁七妹,惦记她的病。
    他想把她接过来;但他的房子还未归还,他仍住在研究室的办公室里,便不能成行。
       后来,尹文找到他。
       尹文与他离异是迫于当时的压力。
    南先生很爱她,不想让她受到牵连,主动要求她离开他,尹文也爱南先生,离开他很感痛苦;但还要生存下去,还要在所爱男人遭到厄运时清白地生存下去,也只有暂时离开他。
    所以,他们之间的分离,实际上是一种策略,两人的心还是息息相印的。
       尹文找到他,南先生欣喜万分,感念尹文对他不变的情怀。
    但很快又陷入巨大的痛苦之中,他想到了可怜的山里姑娘翁七妹。
    他对尹文说:“你还年轻,去再做一次选择吧。”
       尹文说:“不管这么多年你有多么大的变化,我始终心系于你,你让我去做别的选择,太残酷了,我接受不了。”
       南先生极为痛苦,“尹文,请你原谅我。我在山里留下了一个允诺,那个允诺的份量,足可以压垮我。”
    便坦然地将后岭的恩情苦怨悉数讲给她听。
       尹文听罢,放声哭了;掩着泪脸走出了南先生的房门。
    但第二天她又来了,平静地说:“我还是不能另做选择。”
       南先生说:“尹文,你是个城市的知识女性,想问题想得开,有广阔的生活领域,你会很快就投入新的生活;而翁七妹是个乡下女性,生活的路又很窄,又遭受了那么大的身心创伤,我几乎是她惟一的生活希望了,你叫我怎么放得下呢?”
       “你说的,我都理解;你想过没有,她是女人,我也是女人啊!”
    尹文痛苦地说。
       南先生哑然无言。
    他知道,他的任何一种选择,都是以伤害其中的一个为前提。
       “你不要草率做出选择,你应该很好地思考一下。我等着你。”
    尹文说。
       南先生点点头。
       经过半年多的思考,他感到他真正爱的,还是尹文。
    他与尹文有共同的生活基础,是基于爱情的自然而然的结合。
    他与翁七妹则是非常时期的特殊产物:也有爱,是感恩之爱;也有情,是悲悯之情。
    想清这一切之后,他陷入一种无奈之境:他对生活已经没有了选择的权力,他对生活已无法交待了。
       是尹文送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尹文对他说:“翁七妹也是命运的无辜的受害者,我不恨她;相反,我尊重她,应该以姐妹之情善待她。我想,为了不使我们三人都痛苦,我们把她接出来,跟我们一起生活,我们养她一辈子。”
       南先生感动得直流泪,紧紧拥抱尹文娇美的身体。
    他感到尹文是个善良的、了不起的女性。
       尹文便与南先生一起来到了后岭。
       翁七妹听说南先生回来了,悲喜交集,鞋子都没顾得提,趿拉着就到了村口。
    看到南先生身后还有个女人,她的心倏地就悬了起来,又悄悄地趿拉回去,关在屋里,心跳不止。
       南先生先到了翁上元家。
    翁上元也是又惊又喜,“伙计,你还知道回来啊,咱七妹……”
    见到南先生身后有个鲜亮的女人,他愕然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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