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见冬日，还闻夏雨

-3.与子偕老-
    清风皓月，星点朗朗。
    夜晚已经降临了，可是夜色盖不住那彩灯通明，电光流离。此时的蓦然回首在一片灯火的装扮下，处在一片温暖浪漫，热闹温馨的气氛当中。
    实际上，蓦然回首已经热闹了一天了。
    一个并不大的茶餐厅足以被一个不大不小的婚宴折腾的全体员工忙里忙外，劳累不堪。作为一个文艺浪漫的小餐厅，蓦然回首从未接过办婚礼的生意，这次是第一次，也将是唯一的一次。
    从早上的简单仪式，到中午的餐宴，还有下午的亲友小联欢，整个婚礼过程十分简洁，来参加的人也很少，看得出新郎新娘并不像把这喜事办得过于张扬，只是亲朋好友内部的一个公布，一个相聚罢了。
    也是，一天下来，新娘子连婚纱都没穿，也没有请司仪来主持，更没有一开始为难新郎的各种繁琐环节，连婚礼誓词上过多的形式都没有。虽然店里之前停业三天，花了大工夫把婚礼的会场装饰的无比自然浪漫，一天下来也的确是喜庆幸福的，但是并不轰轰烈烈，也没有感天动地的这场婚礼，还是让人略感失望了一点。新郎这么草率，新娘还真是不挑。
    但是，据店长说，新郎给新娘准备的重头戏，其实是放在了晚上。
    这不，夜风习习，舒爽而惬意，灯火莹莹，浪漫而空灵，蓦然回首像一座被萤火虫包围的魔法小屋，看上去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蓦然回首的店员都想看看这重头戏到底是什么，却被店长全部赶回了家：“人家自己的浪漫，只有人家懂，你们凑什么热闹？到时候再毛毛躁躁的惹出点什么事！都回家都回家！下班了啊！”
    于是，很快蓦然回首里便人都走空了，只留下阿有，最后打理着。
    没错，所有员工都走了，只留下阿有，因为阿有，如今已经成为蓦然回首的店长。十多年过去，早就三十而立的他在两年前被老店长交付了这家店。本来阿有也是一个浪荡无束，随性而为的人，最开始是为了温饱才应聘为店员，多少年来勤恳工作，也为店里带来很多亮点和趣事，被老店长当做儿子，所以最后被交付了这样一个大责任。不过，也是因为老店长看这个老大不小的阿有若是离了蓦然回首，也无处可去，无人可依，又看他颇有才智，为人很好，才拿一家店牵制也保护了他。
    两年来，阿有将蓦然回首经营的越发成功，而如今的这场婚礼，是他破格送给多年好友——陆冬儿的新婚礼物。
    多少年前，两个小姑娘走进蓦然回首，一个嚣张活泼，一个羞涩安静，从此她们便刻在了蓦然回首的故事里，和着这家小餐厅的历史，她们也慢慢长大了。
    这期间发生了多少故事，多少悲欢，多少改变。然而不管有变化有多大，她们还是会并肩迈进蓦然回首，点属于她们的那多少年来从未改变的菜式。
    所以于阿有而言，冬儿还是冬儿，小夏还是小夏，而她们的故事，一直都没有改变。
    “嘿，阿有！客人都送走了，我来取车。”门口忽然走进一个男人。
    阿有看着这个西装挺拔，英俊沉稳，虽然一天下来被灌了无数的酒，却看不出任何醉意的人。他此时满面喜悦，期待着把自己准备的那份惊喜献给爱人，像是被允许去游乐场的孩子，闪亮中还透着那么一丝稚气。男人都是孩子气的，即使是面前这个身世坎坷的成功人士。
    现在已经可以称呼面前这个陈坼为成功人士了，可是多少年前，他还是那个脸上挂着坏笑，性子冷漠，痞气随意的少年陈翰林。阿有到现在还记得冬儿第一次带着他进到蓦然回首时的画面：女孩落落而大方，款款而美丽，身后的男孩却是一副玩世不恭，又戒备冷漠的样子在四处打量。可是他目光一触及身前的女孩，却会立刻温柔下来。
    阿有当时心里存了多少无奈和担心，不明白为什么乖巧如冬儿，会找到这样一个人作男友，而且还一副“已经认定就是他了”的样子。而当他知道陈翰林不告而别时，内心的火气更是腾腾往上冒。他恼火不止在于陈翰林这个混混背信弃义，把女孩子留下不顾，毫无责任和情义，还在于冬儿依旧傻乎乎地相信他，愿意等着他，且不管怎么劝都不肯放弃。
    可是寒来暑往，多少年后的现在，陈翰林回来了，以一个崭新的，辉煌灿烂的人生，虽然看上去成熟稳重了很多，但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变的少年——只不过长成了男人。他回来，把一切都回报给了冬儿，把一切幸福快乐还给了冬儿。如果这就是最后的结果，那么好吧，是自己当年的判断失误。
    “车在店后院。”阿有把几个杯子码好，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回答道。
    “谢啦！”陈坼经过阿有身边时使劲拍了拍他，然后笑意缥缈地往后门走去。
    “嘶……”阿有倒吸一口冷气接住快掉到地上的杯子，心中暗骂。这厮这么使劲，疼啊！远处看不出来，走进了才闻到这哥们一身的酒气，走路看着也飘了，就说喝那么多酒怎么可能还清醒！
    阿有把前台收拾好，再次看向陈坼的背影，心里竟腾起了笑意。
    蓦然回首三层的小隔间，客人不能进，店员也只有被允许了才能进入。
    可是冬儿和小夏却从来不受拘束。
    “陈老板也太草率了！以他的性格，不是应该是一场正儿八经惊天动地的婚礼吗？那种最好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娶媳妇儿了的咋呼婚礼！怎么今儿个这么朴素啊！新娘子连婚纱都不穿，也没有个伴娘可当。陆冬儿，我跟你说，我可不同意啊，你必须让我好好当一次伴娘。”小夏洪亮清晰的声音在灯光闪烁的夜晚响起，冬儿在她身边抿唇轻笑。
    她们两个上了三层之后，背着阿有把隔间的梯子撑了起来，然后并肩坐在了上面。梯子□□在外面，很高，两个女人觉得，这样自己好像更加融入了夜色，离无际的天空也更近了一点。
    “是我说不要弄得大张旗鼓。”冬儿说。
    本来以陈老板的意思，应该是一场千来人的世纪婚礼。可是在她的百般劝阻下，他们把场地改在了蓦然回首，一切从简，而今天到场参加婚礼的更是不到百人，全是二人的家属亲戚，亲近的朋友，重要的恩人等二人人生中目前遇到的所有重要之人。
    “而且，婚纱照结婚照的时候已经穿过了，今天就没必要穿过来碍事了。”冬儿莞尔一笑，小夏无言。全世界估计只有她这一个女人会说穿婚纱是碍事吧。
    “伴娘呢？我的伴娘呢！”小夏瘪着嘴，已经三十的女人，却在幼稚的哭闹。
    “在我心里就行了，非要形式化出来啊？”冬儿敲敲她的脑门。
    小夏泄了气：“算了，只要陈翰林那小子以后能对你好就行了。”
    冬儿笑起来，又安慰似得拉了拉小夏的手，然后两个女人相视而笑。
    “诶哟我的祖宗们！”楼下忽然传来一声叫，“你们怎么把梯子给撑出来了？还坐上面！快下来，不怕摔死啊！”
    “阿有，我们掉下去的话你接好了我们就摔不死了！别动了啊！”小夏调侃着，还故意嘚瑟着晃了晃腿。
    “我不跟你说话。”阿有气得不去理小夏，“冬儿，你男人已经去取车了，你赶紧下来吧。”
    “取车？取什么车啊！他今天喝了那么多酒，想酒驾啊？不是说好了住你这儿吗？”冬儿没来得及答话，小夏却是一连串说了出来。
    “总之快下来吧，两位祖宗！”阿有多半是心疼那老梯子，多少年没动过了，这俩人一来就破例。
    冬儿已经在往下撤了，心里莫名其妙，他取什么车啊？又搞什么鬼？
    几步跳下楼，阿有说在大门口，冬儿便匆匆赶了过去。小夏也下来了，想跟过去却被阿有拦住：“你就别凑热闹了。”
    小夏瞪他一眼：“就凑！快快快，让开啦。”
    阿有白眼一翻，却已经让开了身体，然后也跟着小夏跑了过去。
    冬儿赶过去的时候陈坼正一个人站在门口。
    “阿坼，今天不是说住在蓦然回首吗？阿有怎么说你去取车了。”冬儿走到他面前，自然地拉过他的手，轻声说道。
    陈坼回到她身边已经两年了，这两年，他们自然地恋爱着，和过去不一样，却又一样地在一起着。两年来，陈坼在慢慢把自己的世界转移到冬儿所在的城市，上个月更是已经在红瓦附近把自己公司的分部建设完毕，自己的办公室也搬了过来，生活工作的重心全部来到冬儿身边，使得两个人的世界终于成功结合。十年过后，他们二人的世界出现很多不同，但是他们的默契让他们很快再次磨合，相处如初，回到和十年前一样的自然亲密，甚至更加相爱。于是，两年后，他们便自然而然的走进了婚姻殿堂。
    “跟我走就对了。”陈坼笑着，紧握住冬儿的手，将她往前带。
    “你今天喝了那么多酒，喝酒不开车，你这样……”冬儿被他往前拽着嘴里却没停。他们几步就走到了旁边，冬儿看到那辆车后，话断在嘴里，然后面上立刻涌现出笑意。
    “上车吧，我的妻子。”陈坼轻轻放开她的手，弯下腰，嘴角带笑，然后又直起身子，走到车身旁，跨上了车。
    这辆无比陈旧的自行车，被陈坼用成串的银杏叶缠绕装饰了起来，在蓦然回首周围迷离的灯光下显得十分梦幻。
    冬儿笑着上了车，陈坼很快骑动。陈旧的车子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在静谧的街道显得格外的响。
    冬儿侧坐在车座上，和当年一样。她轻轻环着身前的男人，头也靠在他的背上。车子被陈坼骑得很慢，发出的响声也很扎耳，可冬儿却觉得一切无比美好。
    “是当年的那辆吗？”冬儿忽然轻声说。
    “嗯。”陈坼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应，没说他是费了多大劲，花了多长时间才又找到的这辆车。这辆记录着他的青春，和他们的故事的旧自行车。
    “翰林。”冬儿轻声唤道。
    这两年，冬儿跟着他身边的朋友，也开始唤他阿坼。可是更多的时候，尤其二人独处时，她还是会叫他翰林。
    “嗯？”陈坼笑着回应。
    “没什么。”冬儿低下头。的确没什么事，只是下意识地就喊了出来，可能是刚才感觉一下回到了那些年吧。
    二人都安静下来，车子忽然开始歪歪扭扭。本来就是旧车，驾车的人现在又有些神志不清的。今天一天，陈老板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还替冬儿挡了几乎所有的酒。虽然他酒量十分了得，但是今天的量也的确是太多了点，现在醉意起来了，除了开始傻兮兮的笑，就是骑车都不稳了起来。
    可是冬儿却是没说什么，只是坐在后座，环抱着他。
    车子歪歪扭扭，可是陈坼还是在恍恍惚惚地骑。而她就紧紧跟在他后面，跟在她的爱人，她的丈夫的后面。
    因为，无论健康还是疾病，无论富有还是贫穷，无论青春还是年老，他们都是要携手一生的人。从朝华到暮年，从今天，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一生的承诺，是幸福的承诺，更是早在青春便立下的承诺。
    不论将来有多少个春夏秋冬，也不论还会有多少寒来暑往。他们从经历了青春的磨练，年少时的所有惊险和幸福，到后来长达十年的等待，再到现在的婚姻相守，最后到望不到边际，却十分清晰明朗的未来。
    从今往后，她也会一直这样紧跟着他，不会离开，更永不放弃。
    因为他是她的丈夫了，从今往后，一辈子，都是。
    自行车嘎啦嘎啦的响，星光和灯光交辉相映的闪烁，银杏叶静静地舞动。
    他带着她，从青春骑到当今，从当今骑向未来。紧紧而依，相伴偕老。
    小夏和阿有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骑着缠满叶子，无比陈旧的自行车，驮着衣衫袅袅，长发曼舞的女子的背影。
    他们相依在一起的画面那么浪漫美好，让小夏看到了那明媚清晰的将来。
    “也不知道大半夜的他们往哪儿骑。”阿有在她身边喃喃说道。
    “他们骑向未来，骑向幸福。”小夏认真地说。
    阿有闻言安静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笑了。小夏很真诚，所以见阿有一笑，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干嘛啦，我是认真的。”她甚至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阿有立马安静。
    他们又站在门口呆了一会儿，看着冬儿和陈坼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们两个才并肩走进店里。
    小夏从前台拿了一瓶酒，阿有拿了两个杯子，两个人找了个桌子对面坐下，竟然默契地干起杯来。
    “你今天已经喝不少了，还拿酒喝？”阿有一边开酒瓶一边笑对小夏说。
    “你不是也一样？说我干嘛！”小夏笑着回他。
    “我跟你可不一样！我酒量大，而且我今天一直忙活，喝得真不多。”阿有已经打开了酒瓶，话虽说着，却还是给两个杯子都斟了酒。
    小夏拿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她如今的酒量也很大，前些年甚至以酒当水，后来被黎筹哥哥臭骂。今天黎筹因为工作来不了，但还是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嘱咐自己少喝。只是冬儿的终身大事，怎么能有少喝的道理。
    “别跟个酒鬼一样，适可而止一点。”阿有没拿杯子，只是看着小夏。
    “哦。”小夏竟然乖乖应了。
    阿有一时有些心疼。这些年来，林小夏真的变了很多。
    “小夏，你也是三十的女人了。如今冬儿好不容易嫁了，你也该赶紧了吧？”阿有故作轻松地一边倒酒一边问道。他知道多年前的那些令人心痛的往事，可是，那毕竟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小夏没说话，把自己杯中的酒喝完了。
    她本来以为今天一天都不会有人提这个，没想到最后，阿有竟然提了出来。
    “你有意思吗？女人的年龄不要老是挂在嘴边上！”小夏笑起来，想去打他。
    阿有知道她打算搪塞，但是他不想让步。
    “小夏，该找个人了。”
    “你倒是操心我？”小夏在椅子上坐直了，“阿有，你都已经是三十好几的男人了，你也早该找个女朋友了吧？老婆孩子热炕头，你先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再说！……要不，咱俩凑合凑合？”
    阿有白了她一眼。
    小夏皱眉：“你看，你都嫌弃我，我还找什么其他人。”
    阿有看她赖皮，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明明是她自己先故意胡言乱语，想糊弄过去，最后怎么还成了他嫌弃她？
    明明是她心中一直有的那个执念，不论谁劝都放不下。
    “随你。”阿有拿起酒一饮而尽。
    小夏脸上带笑，心里却有些酸涩。
    身边的朋友哪个不是在关心她？冬儿，黎筹哥哥，阿有，还有大学的几个姐妹，如今几个要好的同事。每每提起这件事，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每次赖皮着混过去，虽然掩饰了自己，却也伤了这群在意自己的朋友的心。
    只是，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啊。如果已经有人了，该怎么接受另外的人呢？
    那个人一直在她心里，根本走不掉啊。即使是十多年过去了，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还是那么清晰的在脑海里存在着，抹不下去。就像夏天是永远都存在的，不可能在某一年忽然就消失一样。
    怪只怪她不像他，她的记性太好了。
    小夏早就已经决定了。她会和心里的这个人，携手走完接下来的人生。
    就像冬儿和陈翰林一样。
    即使没有人能看到，可能也没有人会祝福。不会有仪式，也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但是，他在她心里一天，她就要伴他一天。
    虽然无法牵起他的手，但是可以与他偕老。可以在以后的人生里一直和他在一起，然后慢慢变老。
    小夏心内思绪万千，端起酒杯，面带笑意，很小声地说了一句，干杯。
    窗外，清风皓月，星点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