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第1章


《彼时雨如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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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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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桂花镇南枝
桂花的香气渐次过去之后,天气便真的开始凉了。这几日,接连的雨一直淅淅沥沥落个不停,在白墙黑瓦上惊惊悸悸地弹跳着,冲刷得大都会门口人烟稀少。
    后台的化妆间里,白茉莉一边细细地描着眉一边止不住地嘟囔:“瞧着吧,就这劳什子天气,今儿要是能来十个人就已经得叩谢神明了!”
    杜鹃抹完胭脂,仔细端详了一番镜子里头的自己,眼皮子不抬便道:“茉莉,就算整个大都会都坐满的时候,也没见你有多少个客人哪!”
    白茉莉狠狠地盯着杜鹃纤细如水蛇般的腰肢,那目光真真是恨不得将她给剜了。杜鹃气定神闲地从绒里镶钻的手袋里取出一支口红,轻轻地抹了几下,瞬间那朱唇便红艳得让人忍不住欲一亲芳泽。
    白茉莉不禁倒吸一口气,“呀”地一声惊呼道:“这、这可是洋人用的滚筒式口红!”
    杜鹃这才懒懒地抬眼扫了她一眼,尽管极力掩饰,语气里头还是遮不住的炫耀与得意:“朱家大少从法兰西带回来的舶来品,可不是人人都用得起!”说完,她站起身,动作极慢地掸了掸旗袍的褶子,施施然走了出去。
    再一次被杜鹃抢白,白茉莉盯着她婀娜的身姿嘴里啐道:“呸!玩意儿!人家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而已,还真把自个儿当大小姐了!”大抵是心里实在太过于愤恨郁结,茉莉一扭头瞧见坐在角落里的那道单薄身影,嘴皮子一掀,尖锐道:“你,过来,给我倒杯水!”
    然而,等了约莫有半分多钟,角落里那人却纹丝不动。先前受的气还未平,这下子白茉莉是彻底火了,硕臀一扭就走到了那人跟前,长而尖利的指甲用力地戳上来:“反了天了啊这是,新来的毛丫头都敢顶撞我了,讨打呀你!”
    她说着便扇了那人的脑瓜子一下,左手捏住那人的下巴使劲一抬,一张强掩无措的脸就这么突地露了出来。
    这是一张极年轻而又涉世未深的脸。黛眉,秀鼻,粉颊,香腮,朱唇,还有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水汪乌瞳,算不上精致艳丽,却可说是清秀佳人。只是在这样一张脸上浓妆涂抹后,反而有种不合时宜的违和感。她穿着一件绛红色的斜纹提花缎面旗袍,外头罩了件假狐皮披肩,生生增添了几分成熟。
    望着这比自己年轻许多的脸,白茉莉越发地气不打一处来,用力地拧住女子的耳朵,连那耳环上的珍珠吊坠都惊得颤晃不已。
    “金百合,别以为你艺名里头有个‘金’字就真的金贵了!”拧着金百合耳朵的手丝毫不减力道,白茉莉咬牙切齿地继续道,“给我老实点!想出头,先问我允不允!”说罢,她冷哼一声,终于一手叉着腰扭身而去。
    耳朵早就红得厉害,金百合轻轻地捂上去,看着白茉莉离去的背影,眼眶里已是一片红。噙着水泽,她紧紧地咬住下唇,倔强得不让眼泪淌下来。来到大都会已经一个月又七天,她却怎么都无法融入进去,或许是因为,她天生不属于这里。
    若不是因为沈清赐,她根本不会来到大都会,也根本不会来到上海。
    正这么想着,螓首一抬,她猛地睁大眼睛怔住了——门口忽然出现的那人,不正是沈清赐!
    “如蕴……”他慢慢走上前,眼底满是疼惜,“如蕴,若不是今天我来后台,根本不会晓得你在这里过的竟是这样的日子!”沈清赐轻轻地执起她的手,又抚上她的耳朵,问,“还疼不疼?”
    金百合——抑或是赵如蕴,毫不犹豫地猛摇头,终于启唇说道:“清赐表哥,没事的,是我自己不生性,慢慢就好了。”
    沈清赐能感觉到掌下柔荑的轻微颤抖,闭上眼,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复而睁开双目,坚定道:“如蕴,这回是怎么都不能依你了。
    听清赐表哥的话,回家,回双梅,别再跟着我后头受苦了。你这般,我如何舍得?”
    尽管抹了口红,然而这一刹那赵如蕴的双唇颜色尽失。心跳得极快,她惨白着脸拒绝:“不可能!你在哪里我就留在哪里,我不会就这么回去的!”
    只是这一次,沈清赐的话语里竟是那般不容置喙:“明天我就去给你买车票,这次你必须回家。”
    “清赐表哥!”赵如蕴还欲再说话,沈清赐却已放开她的手,就这般言尽于此的模样。深深地再看了如蕴一眼,沈清赐便转身举步。走了两步他忽然又顿住,没有转头,只是低低说了句:“如蕴,我明日定会将车票送过来。”言罢,便毫不停留地大步而去。
    赵如蕴怔了几秒钟,待她反应过来打算追上去的时候,琴姐儿已然横在了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边拖着往舞池子跑边啰唆:“这都什么时候了啊姑奶奶,磨磨蹭蹭,你磨洋工也看个时候呀!”
    尽管心早就飞奔去了沈清赐那头,然而终究力不敌琴姐儿。不住地回头望向渐渐走远的沈清赐的背影,赵如蕴心下暗定,等会儿待放工了便即刻去找沈清赐说个明白。
    她就是为他而来,又怎愿离开。
    待整座大都会的灯火都渐次熄去的时候,已是夜阑人静。圆舞曲和喧嚣从舞台中央消失,伫立在初秋蒙雨中的大都会竟仿佛变作失了光彩的建筑。
    撑着一把油纸伞,换上一条稍厚的马海毛浅色披肩,赵如蕴趁着所有人都在梳洗的当儿悄悄地推开了后门,独自离开。外头仍旧在下雨,整个地面都是湿漉漉的一片,街灯的晕黄光亮倒映下来,在小水塘里零碎成涂涂抹抹的西洋油画。
    沈清赐的住处距离大都会并不近,约莫需要半个多钟头的路程。小跑在人影已越发稀少的巷道里,赵如蕴不由得加快步伐。她想不到是否会有危险,也想不到不曾同琴姐儿说一声就这样跑出来会有什么后果,她心里唯一想的,只有沈清赐。
    从马路拐进一条小巷,低洼不平的路面上,水洼深深浅浅的一个接一个。一不小心没注意,赵如蕴踩得水都没过了脚踝。没法子,她终于只得停了下来。
    慢慢地挪到地势微高一些的墙角边,低头瞧了瞧湿透的栗色小皮鞋,赵如蕴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一抬头,她顿时就顿住了,一口气屏住甚至都忘了呼出来。
    距离她不到两米开外的地方,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他的个子很高,她要微微仰脖才能看到他的脸。灯光太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清他披着一件深色风衣的大致轮廓。他穿着一双中筒的黑色皮靴,束住的裤口让他的腿看起来更瘦削也更颀长。
    赵如蕴的心猛地一咯噔——印象中,有一个人,很爱穿黑色的中筒皮靴。
    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赵如蕴看见那身影朝自己一步一步地迈过来,不紧不慢,脚步在这空旷的小巷里听来却格外沉稳。
    他终于走到了她跟前,而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梳着一个大背头,露出宽阔的额头。剑眉之下是一双仿佛深不见底的眼睛,此刻目光灼灼,正紧紧地攫住她。他的鼻子很挺,嘴唇也有些薄,略微下沉的嘴角将整个的脸部线条都拉得极紧。
    就这么静默了好几秒钟,他终于开口,嗓音很低沉,一字一字说得极慢:“赵大小姐,好久不见。”
    望着眼前这张似乎面无表情的脸,赵如蕴心里忐忑:果然是他,邱霖江。咬了咬唇,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你怎么在这里?”
    似乎连眉角都没有丝毫变化,邱霖江仍旧低沉着声音道:“赵大小姐,难道不应该是我来问你吗?”
    心里慌得直跳,赵如蕴抿抿唇,索性先发制人,扬声清晰道:“邱先生,不管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一切都与你无关。”说罢她就欲从侧边走开。
    然而他的动作很快,在她挪动脚步的那一瞬间他已然一个大跨步挡在了她跟前,迅速得令她压根来不及反应。
    赵如蕴一惊,下意识地捏住旗袍的襟口,拢住披肩,戒备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起初,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拦在她的跟前定定地注视着她。他距离她这样近,赵如蕴几乎可以数得清邱霖江根根分明的眼睫毛。
    感觉到赵如蕴的惊慌,他却突然笑了。
    左侧嘴角轻轻勾起,邱霖江居然微微俯下身靠得她更近。那双眼清冷依旧,却不再似刚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说:“如果我是你的未婚夫,那么你的逃家还与我无关吗?”
    赵如蕴先是一怔,复而惊住:“你说什么?未婚夫?”她完全不敢置信,“邱霖江,你把话解释清楚!”
    偏偏这时,他却直起身退后了。先前的笑容仿佛是她的错觉一般,邱霖江早已恢复成最初那不苟言笑的模样,硬冷的气息充盈周身。不理会赵如蕴,略微提高声音,他唤道:“不言,带赵大小姐上车!”
    不言是邱霖江的贴身随从,人如其名,亦如其主,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寡言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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