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第2章


听到邱霖江的喝令,他从巷子口的阴影中现出身来,干脆利落地一声:“是!”
    三两步走到赵如蕴身后,不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赵大小姐,请跟不言先上车。”
    赵如蕴怎会肯依,她往不言的反向大退几步,对着邱霖江不闪不避地急声道:“你们这样是绑架!”
    “绑架?”他的眉头起初一拧,眉心纠结成一个旋儿,随后却又舒展开来,“赵大小姐,我想你是误会了,这可是令尊令堂的委托。”
    说完,邱霖江似是刚想起来一般,“哦”了一声后道:“对了,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吧?你父亲想同我们邱家合作,打开在上海的生意之门。所以,令尊携着令堂和令妹也从双梅来到了上海,怕是已住了几近一个礼拜。”
    赵如蕴先是一愣,而后眼看着自己终究无处可避,她心下一顿,片刻后张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颤抖:“好,我跟你们走,但在这之前可不可以……”
    “不可以。”未等她说完,邱霖江已然不容置喙地打断她。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就这么望着她,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小巷子里显得那么清晰,“如果你想先去找沈清赐,很抱歉,不可以。”
    说罢,他侧过头,目光不再看她,只道:“不言,你带赵大小姐先上车。”
    至于他,还有事情未处理完。
    暮色已深垂,大都会的门也早就关上。然而就在万籁即将俱静之前,一股似乎夹带着暴风雨的不平静席盖了整个大都会。
    邱霖江站在舞池子中央,后头跟着一众手下。因为刚从外面进来,他的头发淋过雨湿漉漉的还在往下滴水。丝毫不理会脸上未干的雨水,邱霖江抬颌:“你是这里管事的?”
    琴姐儿原本已经睡下,此刻匆匆忙忙地从里间赶过来,旗袍扣子都没来得及扣好。她一边拢着披散开的头发,一边堆着笑,热络地应道:“哟,这位少爷真真是一表人才、仪貌堂堂呀!可惜现下太晚,咱这大都会已经打烊了。少爷您看,明日我琴姐儿给您留个上好佳座,如何?”
    邱霖江眯了眯眼:“你叫琴姐儿?”
    琴姐儿不住地点头,那眼睛笑得近乎只剩下一条缝。然而没有化妆,少了那层白墙似的粉,暗黄色皮肤上的褶皱和斑点竟有些触目惊心的意味。
    邱霖江自然也看到了。眼见琴姐儿距离自己只差两步,他颜色一凛,低喝道:“站住!”扫了一眼不远处渐渐聚集过来的莺莺燕燕,邱霖江继续道,“白茉莉和杜鹃,是哪两个?”
    大抵是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息太重,抑或是他的语气细细听来竟仿佛带着一股狠戾,琴姐儿到底意识到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她不自觉地往后稍稍退了一小步,小心翼翼地覥着笑脸问道:“这位少爷,您找她们不晓得是……”
    他却没有理睬琴姐儿。下巴扬了扬,邱霖江眉峰微挑:“你们可以继续跑,但倒要看看,是我的枪快,还是你们跑得快。”
    不知何时,邱霖江手上竟多出一把枪来,手臂举起正对着最后面两道已经转身欲跑开的背影。明明他并没有加重语气,也不曾发怒,那话语里头却透出让人几乎要渗入骨子里的冷骇来。
    白茉莉和杜鹃在下一秒已“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往日里不可方物的两张花容全都失了色,颤抖着身子不停地磕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少爷,求求你饶了我们吧!”
    这一次,被当作空气的变成了白茉莉与杜鹃。邱霖江向右后方微侧身,低低问道:“同如蕴住一间屋的便是她们?”
    饶是再不清楚头绪,琴姐儿此刻也顿时明白过来。她双手合掌作着揖,一边浑身发颤,一边又拼命地挤出笑容,那张脸真真是比哭还难看:“这位少爷,你就高抬贵手放过她们吧!那杜鹃可是、可是我大都会的顶台柱呀!您放心,她们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定晓得说那屋子从头到尾就只住着她们俩!”
    意料之中的是,邱霖江根本就没有看琴姐儿一眼。听到身后传来肯定的回答,他点了点头,沉声道:“很好。记住,处理得干净点。”
    罔顾琴姐儿以及白茉莉、杜鹃呼天抢地般的求饶声,邱霖江将枪重新别回腰后,利落地一拢风衣的领口,然后转身大迈步而去。
    他猛地推开大都会的彩绘玻璃门,冰凉的雨点一下子砸了下来,砸得脸上甚至有些生疼。邱霖江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目光透过前面的房子似乎望到了很远的虚无之处。
    良久,他忽然勾唇,轻轻笑了。
    赵如蕴在车子里头等了许久,一天的疲惫令她困顿不已,然而高度的紧张又让她怎么都要大睁着双眼。初秋的雨细密地沙沙下着,不言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凯迪拉克外面,赵如蕴就算想逃,也明白自己到底是有心无力。
    约莫是凌晨三四点多的时候,邱霖江终于大步而来。
    不言利索地替他打开后座的车门,邱霖江一低头便进了车里,夹带着外头的寒风和秋雨的味道,赵如蕴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长腿一迈就这样坐在了她左侧,下意识地,她悄然无声地往右边挪了几寸。
    邱霖江其实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然而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对也坐上车的不言言简意赅道:“开车,去赵贺平落脚的宅子。”说完话,他倚靠到了座背上,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些,甚至连脸上的线条都缓了许多。
    大街上人烟寥寥,行驶的洋轿车就更几为无,这样大的上海的凌晨,似乎只有他们这一辆车疾驰而过。立在路边的街灯透着微弱的光亮,然而看在赵如蕴的眼里,那延展至不见的街灯却像是一道道灰暗的宣告,宣告着前方她即将要迎来的弥漫遮天大雾而未卜的将来。
    就这么静默了好一会儿,邱霖江甚至闭目养起了神。赵如蕴望着车窗外倒退闪过的一盏盏路灯,忽然听得耳边传来一道低沉却带有磁性的声音:“从这里到你父亲现在暂住的宅子约莫还有半个多钟头,你就要一直这般正襟危坐吗?”
    她吓了一跳,因为他突如其来的问话仿佛戳破静谧空气的一根针。她有些仓皇地扭头望了邱霖江一眼,再飞快地低首看回自己,赵如蕴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脊背一直挺得很直,一只手在襟前紧紧地攥着披肩,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抠着车座的软垫。被他这么一说,赵如蕴不自觉地松开了两只手,注视着前方不发一言。
    见她这副架势,邱霖江竟笑了。他随意地动了动,一只手臂撑在车窗檐上,又开口问道:“赵如蕴,一直以来你都似乎有些怕我,为什么?”
    被邱霖江逼着要说话,赵如蕴僵硬地挤出一丝笑,略微干涩道:“我只是同你不大相熟……何谈害怕。”
    “是吗?”他倒也不甚在意,但他挑起的眉让如蕴知道其实他并不相信。然而邱霖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道,“好生休息一会儿吧。”
    仰脖重新倚靠上座背,他又闭起了眼,但坐在他身侧的赵如蕴却怎的也无法定下神来,更别说休息了。她不晓得沈清赐是否已经替自己买了车票;明日一早,若是沈清赐过来大都会寻不到自己,又该会怎样担心……只是这些,她都已无从知晓了。
    哪怕是父亲母亲来拦她,赵如蕴都有勇气想着法子逃开,左右都还待在上海。偏偏碰上邱霖江,她只有收了心的份儿。算起来,认识他似乎已经有九年了。当初她一个十岁的小女娃第一次遇上十六岁的他,明明他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只是微拧眉瞧着她,她竟都已经不由自主地因他的震慑而噤声僵背。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来她一点都没有长进。
    偏过头,入目是邱霖江闭着双眼的侧脸。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他往后梳的发很厚,鼻也很挺。少了平时鹰隼般灼人而锐利的目光,此刻的他看起来竟显得那样平和,连带着似乎也年轻了几分。
    想起之前邱霖江含糊不明的那番话,赵如蕴不禁垂下了眼睑。
    她晓得前阵子父亲似乎已经开始张罗着给自己找个婆家,只是身旁这个冷峻的人,永远不会是心底那道温润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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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月底修箫谱
到底是抵不住一天下来的困顿,惶惑恍惚中,赵如蕴渐渐地合上了眼。再睁开时天早已擦亮,东方泛起鱼肚白,红彤又带着金橘色的朝阳正在空中缓缓爬升。
    慢慢坐直身子,赵如蕴欲伸手揉揉眼睛,忽然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深色的风衣。她转头看了眼只着白色衬衫的邱霖江,也许他并不如外表所展现的那般冷酷。
    “醒了?”邱霖江正在翻看着报纸,一边摊开另一页,一边没有抬头地问道。
    如蕴将风衣取下来递给他:“谢谢你。”他顿住手头的动作,抬头扫了她一眼,而后道:“连日下雨,天气微凉,你还是先披着吧。”
    静默了少顷,她轻轻出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紧张:“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
    邱霖江收起报纸,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下巴却是朝着斜右方一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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