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第12章


    嘴唇动了动,如蕴微微垂下眼睑,到底没有忍住,对卿悦说道:“莫要这般说他。你二哥他……其实是很好的。”
    一丝促狭和得逞的兴味从卿悦眼中一闪而过,然而面上她却仍旧蹙着眉嘟着嘴,不住嘟囔道:“才不是这样!二哥若是真有这般好,那二嫂你为何都不同他多说几句话?”
    “我……”如蕴一时间词穷了。双颊窘迫地一红,她一连说了好几个“我”字却都没有下文。卿悦等不及了,追着问:“到底因何缘故?二嫂,你倒是说呀!”
    被卿悦逼迫得没法子了,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极小声一股脑儿道了出来:“我似乎惹恼了他,想跟他道声歉,但又不知如何开口。”
    卿悦只想捂着嘴偷乐,不过眼下如蕴就在旁边,她自然只能忍住笑。清了清嗓子,卿悦佯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叹了口气说:“这可如何是好……二哥这人向来冷面敛容的,若是记仇,往后的日子那么长,二嫂你可怎么办?”
    听卿悦这般说,如蕴的心口一紧,绞在一块儿的手也瞬间僵住了。屏住呼吸,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措和担忧问:“那我……卿悦,你有什么法子吗?”
    “法子有一个,简单极了。”卿悦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一股餍足感,“二嫂心里怎么想便同二哥怎么说,保管有用。”
    天气已经渐次凉了下去,尤其是这些日子,若是不在旗袍外头加一件长袖针织罩衫,便是在屋里都会有凉气袭上来。
    傍晚时分,如蕴穿着一件包臂半袖的缎面旗袍,自然觉得有些冷。绿缜恰在房里,她便吩咐道:“替我将那米色的罩衫取来吧!”绿缜本正在擦拭着衣柜的门边,听了如蕴的话之后头也不曾抬,只毫不客气地道:“二少奶奶,您看不到绿缜正在忙吗?”
    从前还在赵家的时候绿缜就对她不甚上心,活儿虽也是做的,但时不时地偷个懒,甚至呛声亦是有的。此时如蕴并未恼,只又说了一遍:“绿缜,将我的罩衫取来。”
    “二少奶奶,您就不能等绿缜忙完这里吗?若是实在等不及,您自个儿去取。”绿缜依旧没有抬头,应声地极顺溜。
    这么一下,如蕴终是恼了。她是主,她还不曾来气,绿缜倒先没好气了。站起身,她一字一顿说得很清楚:“我再说最后一遍,将我的罩衫取过来,现在就去!”绿缜这回倒是抬头了,一转身面向如蕴,眉毛揪起大声道:“我说二少奶奶,您就非要折腾人吗!”
    “佣人替主子取衣服,到了你这儿竟成了折腾人。”一道淡淡的嗓音在门口响起,“绿缜,你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邱霖江的口气说得极淡,然而里头的讽刺与怒气却是那么明显。他就立于门口,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绿缜,时浓时淡的威仪气度把绿缜一下子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地,绿缜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颤着声求饶:“二少,绿缜不敢了!绿缜真的不敢了!这就、这就去给二少奶奶……”
    他的目光横过去,不等她结结巴巴说完便打断,说出来的话冷峻得紧:“如你这般的佣人纵使赵家养得起,邱家可养不起。常嫂!”他朝着外面高唤了一声,片刻后常嫂低眉走来,只听邱霖江对着常嫂道,“把这个不知所谓、毫无规矩的丫头,给我扔出去!”
    绿缜早已面色刷白,一边拼命磕头一边哭着求饶:“二少,求求您别把绿缜赶走……求求您二少……”她又突然哭着侧向赵如蕴,“二少奶奶,求您看在绿缜一直照料您的份儿上帮帮绿缜……做牛做马绿缜都甘愿!”
    她哭得凄然,邱霖江却不为所动,只是在见她转而向赵如蕴求情时眉头挑了挑。望向如蕴,他问:“这样的丫头,你要为她求情吗?”
    一直不发一言的赵如蕴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邱霖江和绿缜。不知为何,尽管他沉着声面色愠恼,她却生出他是为自己出气这样的想法来。念头冒出一点便怎的都压不下去了,再想到那晚他的挺身相救,如蕴只觉得,他是真的在为她着想。
    略微想了想,她说:“赶出府就不必了,底下哪里缺人手便让她去哪儿吧!”她看着他,问,“这样可以吗?”
    邱霖江似乎只是在等她的决断。听如蕴这么说了他也不曾坚持,点头表示同意:“就这么办吧。”然后又吩咐常嫂道,“常嫂,回头寻个剔透的丫头来服侍二少奶奶。”
    常嫂拖着哭喊挣扎的绿缜出了屋,邱霖江脱下黑色风衣,却听一旁如蕴开口说:“给我吧。”
    她就站在他的右边,伸出手等他把风衣递给她。他诧异,但并未说什么,却是依言将风衣递给了她。
    如蕴仔细挂好风衣,转过身见他已然在软皮沙发上坐下,顿了顿,她走到他跟前,轻声道:“谢谢你。”
    邱霖江第二次诧异。他怔了一瞬,抬头扫了她一眼,然后松开衬衫的头两个纽扣却并未说话。他以为她会走开,毕竟他的疏淡表露得这般明显。然而她竟在他身侧坐下了。
    “谢谢你。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事,还有上回宴会的事……总之,谢谢。”她望着他挺俊的侧脸,郑重地说下这些话。他“嗯”了一声,终于微微侧头看她的眼,那双乌黑的眸子正映着他的脸。
    “你是我的妻子,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何用言谢。”他的声音清冽,面色沉静,眼底幽深如潭。
    “但我还要说对不起。”
    她紧张极了,说完这句话愣是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因为太紧张,她也不曾发觉,他的手在看不到的左侧倏地捏成了拳。深吸一口气,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颤抖:“对不起,作为你的妻子我晓得自己应该有为*的自觉……上回,上回同淑怡见面之后,我……我若是让你气恼了,对不起。”
    第三个诧异。从她那“对不起”三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以为她会说,尽管她要谢谢他,但依旧会去搜寻沈清赐的消息,却不料她竟说出这番话来。
    握起的拳一下子松开,邱霖江猛地抬眼望她,脸上的神色那般意外。如蕴不知道他究竟听进去没有,又是否接受她的道歉,于是又急急地道:“卿悦让我想什么便说什么,我是真的想对你说声对不起……虽然嫁给你非我所愿,但这么些日子以来,我晓得你是一个好儿子、好哥哥,亦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人。我……敬重你,亦觉得可以信赖你,所以我不想同你这么僵……”
    意外的神色消失之后,他的脸重回之前淡淡的模样,只是那双眸子越来越幽黑,仿若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他就这么注视着她,令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小到说不下去。
    见他一直这般没有反应,如蕴心里又慌又急,整颗心悬在半空惊悸忐忑,就是碰不着实踏的地方。想到最坏的可能,她的眼睛竟一下子微微泛起了水光。而她的泫然欲泣显然舒坦了他,邱霖江深深地睇了她一眼,嘴角却轻轻勾了起来。
    他说:“到底还有点良心。”然后执起她的柔荑,语气里似是极轻快,道,“晚膳还早,一起去院子里走走吧!”
    她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他的掌心总是那么烫,干燥得熨平了她先前的慌乱。因为终于不再冷战,她的唇边绽放出一朵笑花,很小很淡,却是那般真实的在绽放。
    院子里头的槭树已经红了叶子,远远望过去倒像是一排排殷红的上好玛瑙。广玉兰的叶片已然皱缩,颜色也转为深沉的墨绿,似乎轻轻一碰便会掉落下来。
    一边走着,他一边同她说:“再过几日秋菊就要开了。前阵子我托人去买了不少的波斯菊,待盛开的时候便可一睹那争奇斗艳的景象。”草坪的四周确实围了一圈的波斯菊,淡褐色的陶盆一只只码得很整齐。
    走到槭树下,如蕴轻搭上一根枝丫,随意道:“槭树的叶子美则美矣,但同枫树相比,总还是少了点气势。”邱霖江沉吟片刻,尔后却笑了,道:“难为你竟还有这样的想法。”如蕴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立即说话。似是思索了一番,看着如蕴说:“我晓得你从小长在深闺院子里,赵家夫妇对你虽不算很好,却也免你苦、免你流离失所。只是如蕴,现如今你是邱家的二少奶奶,日后免不了要有出面的时候。但现在,你涉世实在太浅,甚至在遇到危险时都不知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逃离危险。”
    他的目光很专注,也很认真。她被他的专注和认真吸了进去,只静静地听他进一步低沉道:“如蕴,你是我的妻子,这一生我定护你周全。可我邱霖江的女人怎可永远躲在身后?她不需要独当一面,但她必须和我比肩而立。”
    邱霖江说得掷地有声,清晰入扣,而如蕴听得满心翻腾。
    他的话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妻子是应当与丈夫比肩而立的——不管是沈心华,还是陆芸、秦秋玲,她们没有一个人是这样。她以前的世界太小,原来他也注意到了。见过的世界小并不代表她不明事理,如蕴通透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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