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雨如霖

第13章


她懂,现在,他想教她独立、教她学会面对人群。
    道不明心里翻腾的究竟是什么,五味杂陈的滋味让如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然而她很确定,那些滋味里头没有一味叫“反对”或是“抗拒”。邱霖江的这席话只让如蕴又一次想,她是真的敬重他,也是真的觉得可以信赖他,因为他确实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她终于缓缓地点头,说:“好。你要如何教我,我都听你的。”
    她答应了,他却不急着再说这个话题了。像是变法术似的,他忽然从身后变出一只别致的心形盒子来。盒子很厚,是铜胎掐丝珐琅的,碧玉色的底,金铜色的镶边,上头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丛迎风舒展的兰花草。
    如蕴欣喜,想接又不敢接,只有些巴巴地问:“这是什么,要给我吗?”她的这副模样叫他忍俊不禁,直接放到她手中说:“自己打开瞧瞧。”
    她轻轻打开上头那层碧玉色的盖子,映入眼帘的赫然是妆面的胭脂。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得有清脆的音乐声咚咚响起。侧耳细听,竟是从这胭脂盒里发出来的!
    如蕴讶异,转头问他:“怎的胭脂盒还能有音乐?”邱霖江笑道:“英国的舶来品,自然是要多新奇有多新奇。”她又仔细听了一会儿,然后问:“这是什么曲子,你晓得吗?”他却是知道的:“这支曲子叫作《罗梦湖》,听说是苏格兰的民谣。”她笑得眼儿弯,不住赞道:“真好听。”
    半晌,如蕴终于合上盒子,抚着面上的兰花草图案,眉目含着笑,道:“二少,谢谢你。”他不曾说话,只是望着她欢喜的模样,慢慢地,眼底也染上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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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转调踏莎行
邱霖江说希望她能和他比肩而立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没隔几日,他带她去见了一个人,却是曹永鸣的女友。
    那天是周日,邱霖江忽然说要带她出去,如蕴以为只是出门转转,便随随意意就跟他上了车。哪料车子却在弄堂口的一家茶馆门前停下了。推开包间的木移门,一位身穿枣红色长袖包臂旗袍的女子俨然已端坐榻上。
    如蕴有片刻的睖睁,而后便见那女子率先站起来,笑吟吟地对着她和邱霖江道:“可算是把你们给盼来了。”那女子的声音极好听,仿佛宛转的夜莺一般。微微迎上前,她继续说:“一直都听永鸣夸赞弟妹,今天终于见到了,果真是个水灵的姑娘。”
    邱霖江挽着如蕴也脱鞋上榻,笑道:“嫂子可真会夸人。”
    他转过头对如蕴介绍说,“这位是曹永鸣大将军的心头人,顾妤缦小姐。”方才听顾妤缦提“永鸣”时如蕴便隐约猜到了,忙浅笑唤道:“将军夫人好。”
    顾妤缦是个有性格的,眼波一流转,道:“千万别叫我将军夫人,我可不嫁那曹老头!”邱霖江禁不住勾唇:“永鸣哪里至于是‘老头’!”听他们这么说,如蕴倒不明白了,只疑惑地望着他们。妤缦见如蕴那不敢问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霖江,你可真捡了个宝!”顾妤缦素来率直,又看着如蕴笑道,“弟妹,我同永鸣虽然彼此相慕,但并非一定要嫁给他。他有他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女人离了男人,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如蕴心里很是震撼,这震撼不啻于上次听邱霖江说的“比肩而立”。她转头望他,迎上一对棕色的眸子。那张脸虽无太多神情,然而那双眸子却温暖得紧,一下子在她心底掀起更多的惊涛骇浪。
    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他此番的用意:他让她结识顾妤缦,因为他是真的希望自己能够和他比肩而立。他不打妄语,言必信,行必果。
    顾妤缦早已走过了三十年华,这些年同曹永鸣风风雨雨里过来,也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饶是她,看着如蕴和邱霖江目光相视的情景都不由得感慨,做邱霖江的妻子,真是赵如蕴的幸事。
    收回目光,如蕴心里已然翻滚了百来回。她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将视线投向顾妤缦,然后嘴角绽露一朵笑容,道:“嫂子,往后若是你有空,如蕴便来缠着你,可好?”
    听到她的话,他在一旁微微笑了。
    就这样,如蕴认识了顾妤缦。起初,她们只是时不时地一块儿喝个下午茶。日子一久,相熟了之后,如蕴越来越发觉顾妤缦的大方聪慧来。妤缦有着很是独立的个性,向来不惧人言,也总是处变不惊。怕是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真能配得起曹永鸣吧。
    再往后,如蕴才晓得原来“善幼堂”的日常事务竟是由顾妤缦独力亲为的,顾妤缦,才是“善幼堂”所有慈善活动的真正行为者。知晓这个真相的那晚,如蕴闷闷不乐了许久。她捧着一本书倚靠在床头,邱霖江洗漱之后也掀开被子上来,只当她在翻书,然而好几分钟过去后,书页半点未动。
    他起先微带揶揄:“在我面前还要装模作样?”她抬眼睨了他一下,不曾说话。他继续幽幽道,“果真没有话要同我说?那我这就歇下了。”她终于开口,声音很小:“若是……若是我永远也变不成妤缦嫂子那般的女子,你……”她没有说下去,因为她也不晓得究竟要问什么。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偷偷地将他的话记在耳里。他问她看过《TheTheoryofMoralSentiments》没有,她趁他不在家时悄悄地翻看。他希望她能更坚强独立,她便努力地跟在顾妤缦后头学习,盼着自己能早一日与他比肩。
    也许是因为沈清赐将她置于了死地,在她以为自己的心快要痛得如灰烬一般时,他却先一步拉住了她,如同那日在宴会厅拉她出绝境一样。没有过多的话,也没有过密的举止,他似乎只是无意中在她快要跌进深渊的时候,将她本快要如灰烬的心好生地稳住了。
    就好比一个过路人,在看到她即将落水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他带她去参加宴会、他从杀手枪下救出她、他介绍她与顾妤缦结识,这一切,都是他的援手。
    她不爱他,可是她无法不在意他。所以在越来越感知到她和他之间的云泥之别时,与其说是闷闷不乐,倒不如说是她慌了。
    察觉到如蕴的不对劲,邱霖江略微沉吟了片刻,尔后却微微笑了。他说:“我道是怎么了,却是这件事。”他的笑令她更觉心慌,面上却不显,只是用力地瞪他。被那双乌黑的圆眸瞪着,邱霖江的笑意反而渐渐加深。如蕴自己都不曾发现,现在的她在他面前越来越多地显露原本的性情,再不是从前的疏离有礼。
    估摸着她心里怕是已慌到极点,他终于不再开玩笑,敛容正色道:“你为何要变成顾妤缦那样的女子?”将被角掖好,他的手环上她的腰,继续道,“你便是你,纵使你比现在坚强了独立了,那也还是你。”
    将她微微揽近,几乎面贴着面,他轻声说:“你善良,单纯,被人欺负时总不晓得反击,骨子里却又带着倔强,我娶的便是这样的你。现在,我只是想助你能更好地生活于这乱世,只是希望假若有一日我身陷险境时你能也拉我一把——如蕴,我并不是要你变成另外一个人,我要的只是你自己。”
    他如此自然的一番话却生生逼出了她的泪花。
    那一刻,如蕴心里头一次觉得,原来嫁给他,是这样好的一件事。
    邱霖江和如蕴的相处越来越好,家里头有双眼睛的都能瞧得出。邱卿悦最是会插科打诨,有一日在院子里碰见正一块儿散步的那两人,她不避开,反而凑上前去。卿悦冲着如蕴,故意挤眼睛打趣道:“二哥,你这招可真高!英雄救美,再来个乘虚而入,二嫂怎的会不对你……高,高极了!”
    她在那边挤眉弄眼,闹得如蕴一个大红脸,却是惹得邱霖江沉声了,道:“卿悦,我记得你今年也十八岁了吧?倒是够岁数了,回头给你寻个真正有高招的,你看如何?”难得听他跟自己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卿悦顿时噤声,晓得自己的不识趣扰到了二哥,脚底一抹油,她飞快地往回跑,只道是寻太太去。
    然而有人心里欢喜,自然也有人为此心里不痛快的。
    这日上午,邱志宏和邱霖江方出门,二房的母女俩就按捺不住了。秦秋玲扭着水蛇腰走在前面,到陆芸的房门边时停了一停,手扶住墙边,满脸是笑容道:“哎哟,姐姐,真是难得在你房里看到二少奶奶呀!”
    如蕴正在同陆芸问早,循声向门口望去,正是秦秋玲保养得宜的脸。其实往日里如蕴的问早并不少,只是撞见二房的机会不多。
    但听见二太太的这句话,她还是禁不住双颊发热,低低唤道:“二妈早。”
    陆芸自然是向着儿媳妇的,笑着道:“如蕴这孩子就是有礼数,我早告诉过她不用问早,她偏不听。”秦秋玲的嘴角不易觉察地撇了撇,面上的笑容依旧,道:“这般说,姐姐还真是得了一个好儿媳。哪像若菡那死丫头,成天唯唯诺诺的一点都不灵泛!”邱怜绮从后头探出一个脑袋来,倒是乖乖巧巧地唤了声:“大妈、二嫂,早。”
    秦秋玲最近刚烫了一个新兴时髦起来的推波纹发式,其中点缀了两枚酒红色的盘扣发卡,衬得那张脸格外得楚楚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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