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听夜雨

姑父叹息道，“冤孽，真的是冤孽！我本不该答应凤竹接杨扬回来，我们都错了。”
    “不，你们本就不该就他。”
    “不，我们应该救他，只是不该拿你姐姐的性命救他。”姑父突然刹住车，趴在方向盘上痛哭起来。
    “你是说，你们用岳晓婵的生命救了我。怎么可能？你们一定搞错了。”
    “你的话太多了，你的问题也太多了。去了福留镇，你的问题全都迎刃而解。”岳清风冰冷的回答，然后对姑父说道，“哭够了没有，哭够了我们也该上路了。”
    福留镇离岳杨镇本就不远，隔着翠柳峰，两个小时的车程很快就到了。福留镇的人，好像知道我们今天一定要来，镇子的入口到处张灯结彩，人头攒动。我走下车，惊讶的站在那里。那种吃惊，是对未知领域的震动。
    全是女人，对全是女人。说是福留镇，一眼望去其实就是两座巨大的府邸，相对坐落。一个老太太走过来，笑着对我说，“你姓杨，就是岳杨镇杨家唯一的子嗣？”
    我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愣在那里，嗫喏的说不出话来。
    岳清风乖巧了很多，轻声对老太太介绍道，“他就是我姐姐用生命换来的杨家唯一的独子，他现在胸腔里跳动的就是我姐姐的心脏。”
    郑秋月一下瘫倒在地上，我也差点晕倒过去。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衣装隆重、大方娟秀的妇人，过来拉着我的手，温柔的说道，“你的心既然是我女儿的，就该跟着我走。”
    我昏昏沉沉的点了点头，木然的随她一步一步朝两座府邸里走去。她很平静，笑道，“这里的女人，都是岳、杨两家的媳妇和女儿。来到这里，你就真的到家了。”
    许久，我才憋出一句话来，“我的心脏是晓婵的，晓婵死了。”说完，泪水奔涌而出。
    “这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错。”她轻轻的拍了拍我的手，在大门前立住，然后恭敬的鞠了一躬，我抬头看到两个苍穹有力的鎏金大字，写着杨府！
    “这是你家的祖宅，如今家里没有一个男人，眼看就要没落了。”然后转过身，再次隆重的行礼，说道，“这是岳府，现在一个男丁都没有了。”
    “你随我来。”她对我说道，自顾自的推门而入。院子很大，很气派一看就是古时大户人家。她让我到客厅，请我坐在右手边第一张椅子上，自己挨着我坐了。笑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不用急，这里是你的家，你有的是时间慢慢问。”
    这时村口的人群也跟了进来，偌大的院子，顿时热闹起来。刚才的老太太坐到了正堂右手处，敲了一下拐杖，喊道，“愣着干嘛，还不上茶。”
    “是。”从人群中出来一个二十七八的女子应了一声就去准备去了。
    岳清风走过来，对母亲说道，“他该先回杨府的，到了杨府才算回家。”
    “我知道，他就算回到杨府也不算回家。他还没有去杨家祠堂，只能算是客人，客随主便，本该来此。你给他介绍吧。”
    “唉，好吧。”岳清风答应，然后对我说道，“你还不起来？”
    我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当即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岳清风拉着我的手，低着头，略慢我一步，到老太太跟前，介绍道，“这是我们岳家的老祖宗，你该叫一声曾祖母的。”
    “曾祖母。”我顺从的叫道。
    这时茶水端了过来，曾祖母笑道，“岳、杨两家世代姻亲，本就不分彼此，不必多礼。”
    岳清风小嘴朝茶杯努了努，我会意。接过杯子，跪下恭敬的献茶，心里却觉得有些滑稽，好像穿越到了古代。曾祖母笑着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笑道，“起来吧，怪难为情的，不该受此大礼。其他的都免了吧。”
    “是。”众人应道。
    岳清风开口道，“其他人可免，我的母亲却不能免。论辈分，也该叫一声婶娘的。”
    厅堂无一人言语，算是默认了。我内心里，其实是很怕面对这位母亲的。可是已经退无可退，若我的心脏真是晓婵的，岂是这一跪还的清的。我端起茶杯的手都在颤抖，重重的跪在地上，低着头诚恳的叫道，“娘，您用茶。”
    不知是谁突然哭出声来，又不敢大声的哭，只听到呜咽的抽泣。婶娘端起茶杯，“好……我提前应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件事待会再说。”
    我点头称是，这时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毫不犹豫的送给她。屋子里的人很多，大都是上了点年纪的奶奶、婶娘，极少的姐姐，就只岳清风一个妹妹。
    在客厅里见了一遍，曾祖母端茶送客，说道，“杨扬，你该回家了。风儿，你陪着去吧。”
    我答应了，再次对屋子里的长辈行了礼，被岳清风牵着手出了岳家。
    “月儿和我姑父呢？”站在杨家门外，我问道。
    “他们回家了，这里没有人欢迎他们。”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郑秋月的电话，“喂，你和姑父回家了吗？”
    “他们有没有伤害你，我想等你，可是他们说我在这里，就杀了阿爸。这里不欢迎，七姓男人。”郑秋月哽咽着说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他们待我很好！你告诉姑母，请他们安心，我挂了。”
    “我们可以进去了吧？”岳清风不耐烦的问道。
    杨家大门打开了，院子里与岳家相比，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中年妇人，迎了过来，笑道，“孩子，你到家了。论辈分，我是你的六婶娘，你们随我来吧。”
    我跟在六婶娘的身后，没有去客厅，而是出了杨府，朝东边的一处房子走去。牌匾上写着，杨氏宗祠，四个大字。这时中门大开，我知道宗祠迎人开中门是何等的荣耀，若不是登科状元及第也要是个榜眼探花啥的，就算是现在起码也要是个省长部长啥的。一时愣在那里，不敢朝里进。
    “孩子，你怎么不进来。列祖列宗都在等着呢。”六婶娘对我说道。
    我身子朝边上挪了挪，要从侧门进去。却被六婶娘拦住，她笑道，“你当的起得，你的祖辈是了不起的人物，就算你当不起，你的曾祖父、曾曾祖父也当的起。”
    “您的意思我有些不明白？”我内心极度困惑。
    “孩子，拜了祖宗，你自然明白。进来吧！”
    我只好被岳清风推着进去，本来就对岳清风有些怨气，没好气的说道，“你也要到杨家的宗祠里来吗？”
    岳清风愣了一下，噘着小嘴望向六婶娘，六婶娘摇了摇头对我说道，“既然风儿跟你来了，我想你一定答应了她的母亲。杨家的子孙，答应人家的就不能反悔。”
    我茅塞顿开，她的母亲让我答应的竟然是娶她为妻。我差点晕倒，若说我一点也不喜欢她那是骗自己，可是那种喜欢绝对达不到娶她做老婆的程度。
    这时候已经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只好默认了这桩荒唐至极的亲事，我想将来再把母亲请出来随便唐筛过去，等我离开了这个地方，就再也不回来。礼炮齐鸣，我踏进了杨氏的宗祠，杨氏的族人都在了，穿戴的整整齐齐立在左右，一个声音响亮的奶奶充当礼生。
    “鸣炮，上飨！”礼炮响毕，她接着说道，“杨氏第34代玄孙，单名扬字，字子正，认祖归宗！杨扬上前，拜、跪，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拜、跪，一扣首、再叩首、三叩首。起、再拜、跪，一扣首、再叩首、三叩首。起，亲属回礼。上香。”
    我从六婶娘手中接过香火，认认真真的插在香炉里。“家人敬礼，拜，跪，一扣首、再叩首、三叩首，起。礼毕，杨扬归宗，礼炮！”
    一个颤巍巍的老奶奶，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的说道，“我总算可以对的起杨家的列祖列宗，可以闭眼了。”
    六婶娘介绍道，“这是杨家的老祖宗，是你的曾祖母。”
    我心情复杂沉重，今天实在太不可思议，峰回路转千奇百怪。只想喝一杯,睡一觉,然后发现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事实上我真的醉了，也真的睡了一觉，但是第二天早上醒来，这一切都不是梦。现在这个家里有了唯一的男人，那就是我。虽然我迫切的想知道背后的秘密，但是我又不得不无奈的选择煎熬的等待。这一天也没有神新奇的事情，一二百人的大家庭，又全是女子，说实话真的很难辨别，她们都很好，一点也不为难我。
    我试着走出府邸，试着走上大路，没有人拦我，不要以为我想逃走，因为即使我真的想逃走，也做不到。当我回到杨宅，岳清风的母亲已经在客厅里等我了。我上前恭敬的行礼，“阿娘来了。”
    “你一定急坏了，其实该知道的她们也知道，不该知道的，她们也知道。你问她们也都一样，不用刻意的等我告诉你。”
    我乖顺的站在她的跟前，静静的聆听。她笑道，“孩子，坐下来吧。你叫我一声阿娘，我从心底里喜欢。”说着拉着我的手，坐在她的身边。
    “我还没有正式的介绍我自己，我姓郑，名字叫雪梅，是郑雪堂的妹妹。”
    我又吃了一惊，不过这几天知道的事情越来越离奇，也就见怪不怪了。
    “你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郑雪梅对我说道。
    “如果岳、杨两家在福留镇，那关于岳杨镇的所有传说都是假的了？”我带有一丝侥幸问道。
    “怎么可能是假的，我和你一样希望这些都是假的，但是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决计假不了的。当年岳、杨两家七个先祖带领七姓联军，大破狼谷流寇，完成了当年的诺言。七姓家族遵守誓言，履行了承诺。但是七姓背负着叛徒身份，又卖女求安，心中不免羞辱愧疚，无颜面对岳、杨两家的一群孤儿寡母，也担心血誓应验，于是选择在翠柳峰的另一侧另择聚集地，这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岳杨镇。起初，新城建立，并非叫岳杨镇，而是叫福丰镇，寓意：福气安康，五谷丰登。可是福丰镇建立之后，年年天灾人祸不断，萧条悲惨。七大族长，商议之后，认为他们改弦更张，有忘恩负义之嫌有违天和，重新更名为岳杨镇。果然之后几年，新岳杨镇福气安康，五谷丰登。岳、杨两家的祖辈，不齿七姓的行为，遂更名老岳杨镇为福留镇，寓意：福气留存，万古不衰。”
    我顿时心中豁然开朗，“那为什么传言，福留和岳杨在流寇来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呢？”
    “七姓怎么可能承认这段屈辱卑鄙的更名史呢，若果真岳、杨两家灭亡了，估计传说就更加不真实了。”郑雪梅悠悠的叹息道。
    我沉思片刻，问道，“晓婵是怎么死的？她的心脏为什么给了我。”
    我看到郑雪梅眉头紧皱，喝了口茶，还是开口说道，“这件事，说起来错综复杂，你要先知道前因才能看透后果。你已经知道，岳、杨两家屹立不倒绝非实力强大，而是那个留存岳、杨两家血脉根基的诅咒作祟。时间荏苒，20年一枯荣，知道这件事厉害的老一辈逐渐尘归尘土归土。年轻一辈，就不断挑战岳、杨两家的威信，然后又得到了血的教训。清末，时局动荡，有志之士纷纷抛头颅洒热血，奔赴国难。岳、杨两家先辈，当然不甘人后，在外建功立业，福留岳、杨两家眼看就要败落。七姓家族紧接着又是天灾人祸，不得安宁。于是留言再起，说诅咒誓约重现人间。七大族长，约定，依旧事，与岳、杨两家谈判，强行嫁女与岳、杨两家男子，若岳、杨两家男子不同意亲事，则此生休想离开福留镇半步。直到岳、杨两家的媳妇，有了子嗣，才准岳、杨两家的男子离开福留。其实，岳、杨两家的男子有了妻儿，即使想离开也已经有心无力了，即使发狠离开的，几年或者十几年终归要回来。这就是岳杨镇流传已久的‘留后’传说，被冠以贞洁侠义的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