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树下听夜雨

过了几天我便找了个借口，重新回到了岳杨镇。既然没有了要走的理由，也失去了要走的必要。我决定在郑雪堂的家里安定下来，最起码我很喜欢他们一家三口，而他们也同样的喜欢我。我依旧管杨海棠叫姑妈、叫郑雪堂姑父、叫郑秋月月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本来日子就是这个样子。
    我在楼后的竹林中散步，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平静。郑秋月找来，红着脸对我说，“你为什不骂我，我骗了你。你骂我，我就好受了。”
    我哑然失笑，“这又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要骂你。况且，现在我生活的很好，我很喜欢喜欢现在这个自己，不用做假，不用伪装，很清楚明白的为自己活着。”
    “你真的这样想吗？可是我看不出你有多么快乐，若你不快乐，即使你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呢。我帮助你逃走吧，你走的越远越好，把这里忘了最好。”郑秋月深情的告白。
    “我不能走，即使我走了，也和没走一样。心里的牢笼，比现实的牢笼更加可怕。”我望着幽静的竹林深处，轻声的说道。
    “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有，月儿我们找姑妈去。”
    “好，无论你做什么，你到哪里我都陪着你。”
    姑妈正在院子里，打理着秋菊，她看到我们回来，笑道，“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你们看，今年的菊花开的格外的娇艳，今年你们有口福了。”
    “阿妈做的菊花糕，可是千古一绝，在美味没有。”郑秋月拍马屁道。
    “不用拍我的马屁，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道就会告诉你们。”姑妈笑道。
    “我想，不管岳杨镇也好，福留镇也好，所有的恩怨；所有的仇恨，这一切的症结所在，都是那个诅咒。只有破除了这个诅咒，我们所有人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脱。”
    姑妈怔怔的望着我，许久摇了摇头，“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也许有个人可以给你想要的答案。月儿，你带哥哥去找萧万山族长去吧。”
    郑秋月点头答应，她拉着我的手，朝门外走去。
    “月儿，你为什么喜欢我？”
    郑秋月被我问的愣住了，一会小声道，“刚才我想了想，实在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也许我不是喜欢什么，我是爱上了你。”
    说完，郑秋月的脸颊像染上了一层红霞，香艳温暖。我心头一热，将她轻轻的拥在了我的怀里，“你读书的时候，是不是有很多男生喜欢你？你为什么没有答应，又回到了这个小镇？”
    郑秋月抬起眼睛平静的和我对视，嘴角轻扬，“也许，冥冥中让我在这里遇见你。这个错误是偶然的，却错的那么让人心醉。”
    这一刻，我们的心好像连在了一起，真正的融合了。
    “杨先生怎么有空光临寒舍，老朽真实蓬荜生辉。”萧万山让我们来到客厅，请我上座。
    我捡了个陪坐拉着郑秋月坐下了，笑道，“一直以来，未来府上给萧太爷请安，深感不安。还望萧太爷海涵，赐教小子一二，不胜感激。”
    “你问吧，我都已经是半只身子入土的人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狼谷的战争也过去这么多年了，七家饱受当年的誓言困扰，难道没有想过什么法子破解吗？”
    “怎么没有想过，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还没有找到你之前，我们就率领着族众秘密去了狼谷。我们心想如果将狼谷的尸体全部火化，再请大和尚诵经七天七夜，超度那里的亡灵，也许会有效果。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们掘地三尺，前前后后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当年的埋骨处。无奈之下，只好请和尚诵经七天七夜。回来之后，我们遍翻族谱家史，才知道一百多年前第一次诅咒应验的时候，家族已经这样做过了。”萧万山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们仔细阅读家史，才知道，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诅咒依然存在，像笼罩着岳杨镇的阴云始终不散，不死不休。”
    “你们为什么不搬走？”我随口问道。
    “几次迁徙都以失败告终，第一次迁徙实在狼谷战争结束之后，新岳杨就是所能迁徙到的最远处，在向外走不是牲口一夜间暴毙，就是大雨倾盆无路可去。后来小批的外迁，几代而亡。后来只好迁回原地，倒也相安无事。”萧万山一脸愁云的说道，他的表情尽显无力。
    “难道就没有任何法子可以破除诅咒，如果我愿意主动解开誓言呢。”我恳切的说道。
    “你的祖辈也这样做过，没有任何效果。这个血誓是不可逆的，不要想了，没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开诅咒。除非，福留灭，岳杨亡，孤魂野鬼归故乡。”萧万山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失落。
    我和郑秋月从萧万山的家里出来，都紧锁眉头，毫无办法。
    “我要去福留镇，你要陪我去吗？”我对郑秋月说道。
    郑秋月点了点头，看着她乖巧的像个小媳妇一样，我的烦恼也别冲淡了不少。若是开车，要绕过翠柳峰，至少也要一个多小时，然而从山道爬过去，却只要半个小时。我们马不停蹄的赶路，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杨府。六婶娘没想到我们会这个时候回来，笑道，“你下次回来的时候打个电话，我好给你准备饭菜，你不吭不响的回来了，只能吃我们的残羹剩饭。”
    我和照顾你秋月又饿又累，吃到嘴里，无论什么都是美味佳肴。六婶娘看着我们狼吞虎咽，既心疼又可怜。
    本来打算查完资料，连夜赶回岳杨镇的。但是曾祖母许久不见我，一定要我留下来。我便不急在这一会，饱饱的睡了一觉。第二天大早，到曾祖母房里请过安之后，我就一个人去了祠堂。
    杨氏祠堂建于明万历年间,至今有五百年的历史了，平日里大门都是锁着的，族谱藏在阁楼里，不经族长同意，不能翻看。时至今日，家族已经没落如斯，而我又身份特殊，倒也赚了一个特例。大婶娘和我交代了几句，就放我上了阁楼。我望着错乱不堪的族谱、家史，头痛不已。料想，应该好久没有修谱整理家史了。我在故纸堆里，翻翻捡捡，希望能看到清朝中晚期修的谱牒、家史。让我疑惑的是，竟然没有找到。我下楼询问大婶娘，她显然也不清楚。
    无奈之下，我只好去询问岳清风。
    岳清风揉了揉睡眼，对我这么早就来打扰她，显然很不满。我也顾不了许多，将我的想法大致描述了一番，就请求她带我去岳氏的祠堂去看一下家史。
    “你已经认祖归宗，现在已经是福留杨氏合法正统的继承人了，要看谱牒、家史，到杨家祖庙岂不更容易？”
    “我已经查过了，但是奇怪的是，没有找到关于狼谷以及以后的家族史料。”我解释道。
    “哼，那是必然的。关于这些秘史，怎么可能让你轻易的找到。你随我来吧，我知道哪里可以看到。”岳清风冷笑道。
    我每次看到岳清风，总会想到她的姐姐，想到她姐姐的心脏就是我的心脏，对她在气势上就输了。她引领着我来到岳家的书库，我看着一排排书架堆满了发黄的书本，心想难道那段秘史竟然会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只见岳清风走到一本并不显眼的厚本处，将书本轻轻反倒。右边的墙壁突然响起轰隆隆的巨响，我着实被吓了一跳。当墙壁最终打开，我想按照电影里的情景应该是一个黝黑的隧道了吧。看来我想错了，原来右边的墙壁中间是镂空的，第一层墙壁其实是一个活动的开关，家族史料、族谱都在两个墙壁中间的书架上，码放的整整齐齐，从宋朝一直到现代，略无缺漏。
    看着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岳清风笑道，“不用羡慕，你们杨家肯定也有一个这样的密室。现在知道你有多么幸运了吧，这些可都是珍贵的孤本，你只要拿出去基本，就够你一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摇了摇头，苦笑道，“我过惯了苦日子，还是安分点好。”
    岳清风也不理我，在书架中随手翻出一本书，小心的递给我，“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里边，不过你不能把书带出房门一步。我会在这里看着你，你就坐在那里看吧。”然后她给我指了指，靠窗子的一张掉了皮的沙发椅。
    我听话的，乖乖坐到她给我指定的位置，认真的翻开了书本。
    光绪七年，福兴社刊，纸张光滑白皙。心想果然是大家族，光绪七年，正值岳家内忧外患的时候，竟然还有余力修这种昂贵费力的家史。几个月来都是听别人在讲，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从书本上，亲自目睹事件的经过。前边几章都是重复家族的源流，我迅速的翻到后边的章节。
    狼谷战争纪实，几个字映入我的眼帘。我心想，终于让我找到了。书中写的内容大致我都已经听过了，正打算跳过去，岳清风突然开口道，“如果你就这样翻过去，那么你肯定白来这一趟了。”
    说完，岳清风走到我的跟前，用手轻轻的揉了揉狼谷战争纪实那一页，令我惊叹的是，一页纸竟然变成了三页。对，我没有看错，就是三页，中间一页，是岳清风从两页中抽出来的。她微微一笑，“这个才是你要找的。”
    “你为什么刚才不直接拿出来？”我疑惑的问道。
    “世人总愿意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东西，我若早些时候给你，你一定认为我预先准备好了，欺骗你。”
    我看到标题是战争经过四个字。问道，“200多人不是一个也没有活着回来吗？怎么会有这么详细的战争描述。”
    “你不用惊讶，这些都是根据报信的探子，记录的第一手资料。”
    我觉得看着费事，况且我的古文，也勉勉强强，不如听岳清风来讲。
    “你相信我说的？”她笑道。
    “我相信你！”我庄重的表态。
    岳清风看我说的认真，表情也严肃起来。“我不认为你能破解了这个诅咒，答案就在这张纸上。七个先辈带领着200联军趁着黑夜，到达了狼谷的外围，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就这样杀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杨家的大哥，杨宏说道，‘兄弟们，流寇的数量是我们的十倍，这样杀过去，我们全部葬身于此倒还在其次，若消灭不了流寇，将来后患无穷。’岳家大哥，岳承志附和道，‘杨大哥说的在理，流寇杀我妻儿，灭我宗族，我与他们仇怨不共戴天。今日便是阴谋诡计算尽，也绝不使他们一人逃脱。我与杨大哥商量过了，为今之计，只能以暴制暴、以毒攻毒。但是，毒杀流寇虽然合情合理，难免会连累被掠来的兄弟姐妹，这样做实在天理难容。今日，你我200弟兄，若现在不走，不管今日事情成败如何，都要葬身于此。你们现在如果谁要离开，我岳承志绝不阻拦。’语罢，无一人离开。”
    岳清风停顿了片刻，“真冷，你抱着我好吗？”
    她不等我开口，直接坐在了我的怀抱里，我感受到她的恐惧，轻轻的拥着她，安慰道，“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杨宏开始布置任务，杨家老二杨元，岳家老三岳天禄，带领着50人突袭，充当诱饵。杨家老三、老四，杨运、杨冲，岳家老二岳天寿带50人，趁乱潜入狼谷的酒窖、厨房、水源，下毒。杨家大哥杨宏与岳家大哥岳承志，率领一百人等事成之后，厮杀。杨元和岳天禄带领的五十弟兄，于午夜月明星稀的时候，突然发难。狼谷中的流寇本来以为，岳杨镇已经吓破了胆，再不敢仵其锋樱。一时大意，竟被五十人的敢死队，杀了200多人。残狼怒极，命属下将五十人的尸体，扒皮抽筋，待到天亮还给岳杨镇。而残狼属下都认为，这应该是岳杨镇最后的抵抗力量了，但是残狼不敢放松警惕，命众将士喝了压惊酒，吃点饭菜好好守夜。残狼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酒水里，饭菜里，都已经被趁乱潜伏的另外五十壮士放了剧毒。杨运他们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使狼谷中的敌人都吃下饭菜、喝下酒水，他们到处让酒、吃菜，陪流寇一样喝了酒水，吃了饭菜。”
    岳清风浑身发抖，“你能想象将近2000个流寇中毒倒地，被掳掠到山上的200多个妇女，孩子中毒倒地哀鸿遍野的场景吗？也许，布置这项任务的岳、杨两家的大哥也没有想到，他们带领着一百联军杀到狼谷，看着他们亲手制造的人间地狱，腿脚发麻，灵魂出窍。这时杨宏大吼一声，‘事已至此，我们已经退无可退，把所有流寇，无论老少全部杀光一个不留。今天我们伤天害理，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杀光了他们我们全部陪葬于此。’说完当真杀光了所有人，不管中毒的还是没有中毒的，现场所有人一个不留。做完这些，一百联军，全部刎颈自杀。”
    我听得毛骨悚然，浑身发抖，将那页纸轻轻的重新放回原处。
    “我不想看了。”我紧紧的抱着岳清风轻声的说道，“你太傻了，干嘛要看这些，你一个人看这些该有多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