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善良的漂亮男人

我从三楼的窗户往外张望，只见庭院大门外停了好几辆轿车，两个土耳其女警出现在大门口，身着黑红色制服，全副武装，身材健硕，挥舞着手臂，正在指挥车辆停靠。离她们不远处停靠了一辆全黑色的重型摩托车，车头挂了两个白色头盔。路边站着土耳其居民，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我走到客厅里，径直走向墙边的饮水机。随意瞥去几眼，只见客厅里基本都是中国人，也有几个外国人，三三两两地聚着聊天，或坐或站，或吃或喝，气氛随意。
  我从饮水机里接了热水，又回到三楼卧室。甜甜上午一直说不舒服，刚刚量了体温，竟然有点低烧。甜甜因为发低烧，晚上不被允许去大厅，而我也婉拒了甜甜爸爸的邀请。
  我和甜甜待在卧室里，早早地换上美美的连衣裙。我仍然穿着昨晚那条白色连衣裙，只是换掉了衬裙。起先甜甜还愿意趴着跟我玩几个小游戏，后来精神渐渐转好，在床上又蹦又跳的，吵着想去一楼。中间，陈爸爸进来的时候，小丫头开始扮可怜，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站在旁边看陈建林怎么温温柔柔地哄女儿，然后又听着他嘱托我耐心照顾甜甜，心里不住地偷笑。甜甜在他身后冲我眨眼睛，捂着脸笑，一脸淘气。
  实在抵不过甜甜的央求，我答应她，我们就坐在楼梯上看看。大厅里的半掩着，我们坐在一二楼之间的楼梯上，望着大厅里的人聊天、跳舞、吃甜点、喝酒。
  想起初三那年，我很喜欢《简爱》。简爱跟罗彻斯特先生之间感人肺腑的灵魂对话诚然是十分感人的，但是对我来说，书中描述的城堡环境更令我向往，与我从小生长的环境截然不同——阴霾的天空，偌大的房子，幽暗的楼道、藏着秘密的阁楼、忽明忽暗的烛光、壁炉里跳跃的火焰，冷漠、神秘的房子主人，甚少出没的仆人，以及偶尔举办的盛大舞会，满厅的淑女和绅士，舞池里旋转的身影，悠扬饱满的歌声与琴声交错。
  不知多少次幻想过那样的场景，也曾幻想过自己成为女家教的情景。没想到有一天，我真的成了一名女家教了，尽管实际情况跟《简爱》里描述的氛围有很多出入。
  我偷偷走到一楼，把过道里的灯关了，幻想起幽暗、神秘的城堡氛围。大厅里的人都没有注意到我的举动。
  过道旁的桌子上摆放了很多当地特产，各种新鲜的坚果、水果、茶、饮料。我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回到楼梯上跟甜甜挨着坐着，立刻开吃了。这边似乎盛产橄榄，桌上摆了一大盘，鲜嫩欲滴，甚是喜人。我喜欢每次抓几颗，狂塞到嘴里，起先吃得相当满足，吃了不知多少颗，到后来吃得都快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多了坚果，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下楼倒了杯饮料。喝饮料的时候不小心把白裙子的衣角打湿了，悻悻然往回走。无意间往客厅投了一眼，视线穿过热闹的人群延伸到庭院里，猛然发现有个人正由庭院走进客厅。我盯着那个人看，那个人也抬头了，盯着我看。我心一慌，低下头，迅速回到楼梯上。被人注视的滋味真是尴尬得要命。
  再后来甜甜困了想睡觉，我送她回房睡觉。安抚甜甜睡着之后，我一个人无聊，从三楼磨蹭到楼梯，从楼梯磨蹭到一楼，不知不觉走入了书房，轻掩上门。
  原先在客厅里，这会儿人群正往庭院里移动。客厅里的灯稀稀拉拉地暗了。
  我站在窗前，望着庭院。
  此刻月上柳梢头，夜色凝重，眼前不远处却是一片烧烤飘香，灯红酒绿，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意兴正酣,人影绰绰，热热闹闹。晚风吹乱发丝，我侧过头理头发，一眼看到室内墙上摇摇曳曳的影子。低头一看，风吹得薄布裙子飘啊飘。
  外面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热闹了好一会儿。几曲曲毕，人们休息，稍稍安静下来。花园里有些人走了，很多人还留着。
  忽然很想唱歌，想起《moonlight shadow》，这首歌很适合这样夜深人静的情境。我不由地哼出声，
  “The last that ever she saw him 
  Carried away by a moonlight shadow
  …….”
  这首歌歌词讲的是一个女子眼看着心爱的人在月夜里意外死去的故事。从前，唱起这首歌，尽管歌词悲伤，可我的心情总是很愉快。可是今天，唱了几句，莫名感到哀伤。
  “I stay，I pray...I see you in heaven one day。”
  不唱了。
  屋里一片沉寂，空气中弥漫着躁动的气息。
  忽然，黑暗中有个声音轻笑着问，“是哪个幸运的人，让你为他如此忧伤呢？”
  我愣了，足足五秒之后，才转过身。嘴硬想说没有，一时羞恼，竟说不出话来，只觉脸颊滚烫。
  那个声音继续说道，“我认得你，你的声音还有你的发型。”
  我听得一头雾水。
  等等。
  难道是那个袭.胸的人？
  想起那天的遭遇，这会儿真想一把扯住他不放，看看仔细，然后报警——我没想打人、我从不打男性，可眼下我不知道说话的人站在哪儿。
  “有天晚上看到你跟一个外国男人在路灯下拉拉扯扯，”他正色道，“你好像在求救。”
  哦，原来是他。那晚，他听到了。
  那个夜晚，白色的轿车，车内的画面，想到这儿，耳根倏地发红。
  隐约感觉一阵阵温热的气息靠近。我赶紧伸手摸索墙上的开关。
  灯，亮了。室内由黑暗转成幽暗的白光。
  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搜寻刚才说话人的身影，下一秒猛然对上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张素白的脸，近在咫尺。
  很漂亮，那是童话里具有蛊惑灵魂的魔力的精灵才会拥有的眼睛，深得望不到底。
  很白，白得像月光一样，想起总在月夜里出没的夜礼服假面。
  很近，近得似乎可以听到他的热腾腾的呼吸吐纳声。
  “谢谢你。”当我发现他还在盯着我的时候，我装作不慌不忙地转移视线。
  与人交谈时，最忌讳目光闪烁，盯住对方或逼视、斜视、瞟视。这会使对方产生不适感。关于目光交流，书上是这么指导的。
  “我叫程翎。”
  ☆、一个漂亮男人2
  当我回过神来，我发现我已经站在门外了。
  嗯，我为什么要逃出来？
  想起刚才在书房里发生的事情。那个人说他帮了我，说记得我的声音、发型，说了他的名字，其实也没什么吧，就是大家面对面的距离有点太近了。遇到一个长得好看、富有魅力的成年男子，没说几句话就吓得落荒而逃，太丢人了，太丢人了，这绝对不是我的作风。而且，离开了书房，我还能上哪儿待着呢。
  我望了望花园，又往客厅投去一眼。
  我重新回到书房，带上一副铜质的树枝形烛台和一对土耳其香蜡。
  “灯好像坏了。”我自顾自地低声说道。我把烛台放到桌上，点燃香蜡。
  他原先站在窗前，这会儿走两步绕到钢琴前，轻扣钢琴盖，”会弹钢琴吗？”
  “不会。”想到我那生涩的琴技，我笑着摇摇头。
  “多可惜，穿一身漂亮的白裙子，就该安静地坐在钢琴前来一曲。”他打量着我，一边在钢琴凳上坐下。
  “小时候不想学，长大了才觉得遗憾。”
  风吹得烛光摇摇曳曳。我走到窗边，拉上纱窗。
  庭院里没有人跳舞了，也不放音乐了。
  大概吃得饱了，喝得开心了，几处烧烤炉边围着一圈又一圈人，没人在烧烤食物，也没人吃东西。人们或低头玩手机，或侧过头聊天。
  忽然传来一阵哄笑声。远处几个人大笑着，前后脚往大门走。陆陆续续又有几波人走了。
  一阵风吹过，花园里大片郁金香纷纷往后倒去，旁边树叶徐徐落下。
  侧眼望去，发现眼角的余光里多了一个黑影。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旁边。他安静地望着窗外。
  我想开口说点什么，但是不知道说什么。大概是夜晚的魔力，令人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眼前，黑夜里挂着一轮上弦月，一半虚掩，一半冥亮，因为隔了纱窗的缘故，仿佛打上了一层水印，更显得陌生而遥远。这会儿，爸妈已经熟睡了，不知道他们睡前看到的月亮是什么样的。
  当我抬起头，在这墨色般深重的黑夜中，我看到了一颗星星，就在屋顶的方向上。星星眨巴着眼睛，明亮而生动，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想起小学的课本上，有一篇课文里说，“我”坐在窗前，望着夜空，星星一眨一眨。遥远的星星上，会不会有个孩子也在望着地球，正如“我”望着星星。那时候，吃了晚饭便和妈妈去公园散步。有一天我们在公园里看见一颗流星坠落，我立刻闭上眼睛许愿。当时许的愿望是，希望我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有一年暑假，爸爸常带我们去水库。我们在山间一路驾车。山间空气清新，凉风在耳边絮絮低语，山路旁边是汹汹流淌的深水河流。有时去早了，天还没黑，傍晚的天空中随意飘着几朵云。有一次看见一朵白云变化成了小娃娃的侧脸形状，看得我入迷，忘记拍下来。我们躺在大坝的斜坡上数星星，身下是一块块温热坚实的岩石，石缝里嗞嗞地传来细缕凉意，妈妈已经呼呼睡着了，爸爸说那是大自然的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