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善良的漂亮男人

他们的正面在我眼前只是晃了一晃，便沿着右边的人行道走了，在熙熙攘攘的土耳其街头的人群里，显得时髦又登对。真难得在这边看到这么养眼的亚裔情侣。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出神。
  我好像看到程翎了。
  那个亚裔男人，高高的个子，梳得整齐利落的大背头，穿着精致的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手里抓着一件西装外套。不会错的，就是他。
  大巴车重新启动了，慢慢追上人群的步行速度，很快开到那对亚裔男女的前面。我看到了他们的正脸，是程翎和一个陌生女人。我见他和身边的女性聊得很开心，昨晚偷溜走带来的内疚心情顿时晴朗了一大半。
  他身边那位女士，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很白很瘦，第二是她的衣服很好看，很温柔很娴静的风格，第三是很漂亮、很有气质。
  “怎么了？”林杰问我。
  “没有，看到一个朋友”，忽然想起应该答谢林杰，“待会儿我想请你吃东西，我们去……”
  “下次吧，我，回家。”
  哦，对，林杰说了他要回家过节。
  后来林杰在下一站下车了。我也跟着下车了，不过我没跟着他走，而是一个人在闹市走走逛逛。来伊斯坦布尔这么久了，我竟然没有来市中心逛过，更别提土耳其的各处知名景点了，跟两个土耳其朋友的约定更是遥遥无期。
  天渐渐黑了，我一个人走走停停，逛得十分开心。距离国庆还有两天呢，但是已经很热闹了。大街上，土耳其人拿着火把蹦蹦跳跳，到处都是红红火火一片。远远地传来巨大的声响，放眼望去，满天五颜六色的烟花灿烂如雨。
  如果甜甜在这里，她一定快活得不得了，大概会钻到我怀里，叽叽喳喳叫着看不到看不到。建林哥呢，甜甜开心，他就开心了。他可能会说，啊呀，甜甜你应该回去睡觉了。我假装唯唯诺诺，是呀，甜甜，你待会儿该睡觉了。想起上次周凯讲了个笑话，太搞笑了，没看出来他有讲笑话的才艺。他要是在这里，大概会讲个流鼻血看烟花的笑话吧。还有那个李泽宇，看他平时专注工作的样子，他大概是不会来看烟花了。看完烟花，或许我们会去吃东西，一行人玩游戏、拼酒量、听流畅不需要翻译的中文斗嘴，真有意思。
  砰~又一朵烟花在天空里绽放。
  “哇，好美的烟花。”我忍不住大喊。
  耳边没有任何回应。
  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的声音淹没在人声鼎沸中。我才想起来，热闹闹的大街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人能听懂我的中文。我好像看到了罩在我身上的一个巨大玻璃罩子，把我从热闹的人群里隔了出来。
  眼前那么热闹，可是他们的热闹不是我的。
  四面的光影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跳动，耳边萦绕着嗡嗡的声响，好像是轻微的耳鸣感。我顿时觉得有点头晕了。
  愣了几秒，我抬腿往公交车站跑去。
  “小楠姐姐”，我刚回到别墅里，甜甜看到我就扑上来了。她的眼睛是闪亮亮的，嘴角带着笑。哇，这是心有灵犀吗？！
  我坐在餐桌边啃烤肉饼。陈建林他们已经吃过晚餐了，坐着聊天。我吃得狼吞虎咽，听到关于程翎的几句谈话。
  “程哥去哪儿了？出去了？怎么不好好休息啊。”
  “去找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我又想起白天看到的那个女人，真的好漂亮，好有气质呀。
  “国庆节的出游路线，我差不多已经计划好了，有几个地方还要跟你们讨论一下”，周凯坐在一旁抓耳挠腮，面前铺了纸和笔。
  “小楠，到时候我们坐周凯的车去，八点半左右出发”，陈建林说。
  “好啊，好啊。”
  后来国庆节的白天□□、阅兵，还有烟花，我还是没有看成。因为我病了，我躺在床上窝在被子里，凄凄惨惨一副病容，怀念着妈妈煮的姜汤。听着甜甜回来描述得天花乱坠，心里叹气，真是不争气啊。
  
  ☆、不速之客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
  我坐在暖气片旁看书。只有我一个人生病在家，甜甜被她爸爸带走了。他们一整天都在加班。
  病了一个多星期了，起先是因为生理期到了，发邮件请假了几天，后来是真的病了。最初是头晕，脑袋又昏又沉，挨了两天才发觉自己低烧了，隔天忽然变成喉咙疼、不断干咳，后来变成严重的鼻塞、喉咙里也不清净，再后来又变回干咳，反反复复发作，老是不好。我心想是小毛病，不管周凯他们怎么劝说，还是不想去医院打针，只肯吃几颗药。
  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碗椰奶甜品，那是甜甜的心意。她说“姐姐你要快点好起来呀”。她还说她每次病了就想吃甜品，吃了就不会难受了。甜甜递给我的时候，我尝了一口，很甜，很香，奶味很浓。但也只吃了这一小口，一整碗安静摆在桌上，碗口热热闹闹地挤满了红豆，西米，还有红的黄的我不认识的。
  最近几天一直在看三联版的《倚天屠龙记》。我对男人之间的父子情好奇，同时想看情节跌宕的武侠小说，笔友跟我推荐了这本书。
  我仍然不知道笔友是谁。他分明跟我住在同一幢别墅里，可我怎么也猜不着，究竟是谁呢？程翎是第一个被排除掉的，这点毋庸置疑。陈建林呢，我跟他聊天的内容大多围绕甜甜，所以不太清楚他的喜好。周凯喜欢看书，看的书又多又杂。可是我觉得，如果那个笔友是他，他应该会主动告诉我的。其他几个室友，我还不怎么认识。毕竟才住进来一个多月，除了李泽宇，其他几个人的名字我还叫不全呢。其实我也可以直接在书签上问他是谁，又或者在餐桌上等人齐的时候当面提问，只是这样的话，就不好玩了。我计划找他们挨个聊一聊。侦探小说里说，人与人之间聊得越多，透露的事实就越多，无论说的真假。
  对了，程翎。想起很久没有跟他说过话了。他总共来过两次，每次都是来去匆匆。
  前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跟甜甜抢一罐牛奶。那个叫胡晓的人笑着说，没想到小楠这么彪悍啊。周凯说，不止啊，千万不要被她的小白兔外表骗了。陈建林说，连甜甜都被她传染了。猝不及防被大家围剿，脸噌噌地红了。想替自己辩解，喉咙里只能发出哏哏声，仿佛新手晃晃悠悠拉起了二胡，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戚戚。这时便看到程翎走了进来。
  我赶紧低了头。
  他跟大家打完招呼，上了二楼，很快又下楼，然后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整个过程我没敢看他，装作认真吃东西。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这么害怕看见他。或许，我怕看到一张铁青的脸。说真的，我实在不懂那天他为什么忽然生气了。他之前分明是个很可爱的人啊。他高大帅气、长相漂亮，成熟有魅力，而且风趣健谈，如果他年轻时去当明星，一定是迷倒万千女性的理想情人，众女孩花痴的对象。然而那天他真的把我吓到了。
  真是莫名其妙。
  我继续翻书，翻到张无忌和周芷若拜堂成亲。赵敏出现了，以金毛狮王的下落要挟张无忌跟她走……
  “开门，开门…”
  楼下有人用中文大声喊开门。
  紧接着，砰砰砰~砰砰砰~有人在快速地敲打大门。
  我仔细听声音，发觉是我们这幢楼。赶紧探头往窗外看。庭院外站了个女人，穿着米色长外套，一头浓密黑发大波浪，看不清五官，但是好像很漂亮。
  那个女人仍在用力敲门，大声说些什么。
  我赶紧跑下楼。
  走到楼下，我打开客厅门，开到一半又迅速关上。门外那个中国女人看上去气势汹汹！大脑开始快速运转，如果我给她开了门，她进来砸东西、搞破坏怎么办；她看上去情绪激动，万一伤害我和甜甜怎么办。转念想到甜甜不在，还好还好。但是，还是不能让她进来，得先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你，过来开门，让我进去。”那个女人吼道。
  哎呀，她看到我了。
  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开了客厅门。隔着一个庭院，远远地张望，这个时候我发现，那个人虽然穿衣打扮上显得成熟，但是辨别声音和观察举手投足，她似乎不见得比我年龄大多少。
  她继续叫嚷了几句。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我尽量大声，顾不得喉咙一戳戳地痛。
  “你为什么不开门？”
  “你是谁？”我问她。
  “你到底开不开门？”
  外面不时有人经过，往院子里张望。我尴尬地看着，大门口距离客厅隔得很远。
  “你不开门是吧！你做了坏事，你心虚……”她看上去仍是情绪激动，重复说着给她开门，却完全不理会我说的话。
  “你太凶了”我想了又想，才憋出这样一句。 
  “我不会打你，你先开门再说”。她双手摇晃铁门，哐啷啷一阵阵声音。
  “是不是你勾引程翎？我才是他女朋友。”
  我听了心里一怔。
  “一个女孩子跟一群大男人混住在一起，呸，不要脸，真不要脸。”
  我忍住愤怒，半响才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或者等警察来了再说。”
  “你开不开门”，她继续喊道，“你还好意思报警啊。好啊，你叫啊，你叫警察来呀。”那个女孩作势便要从铁门的栏杆之间钻进来。努力几下，钻不进来，便跑动几步绕到旁边的一堵矮墙边，磨拳擦掌想要翻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