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5章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没有人来收尸时,沙琳的举动出人意料,她哭着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冲,半路上就被周围看热闹的人拦住了,说是嫌脏病传染到大家身上。
  庄梧盯着那张有些丑陋的微黑的脸,听见脏病两个字,耳边隆隆,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脏病脏病,不就是······
  老头叹了口气,说,“平常这个时候人都去歇着了,幸好这街上还有几个人,说是涯罗这小子像是瞅准了机会,就往卡车上撞。”
  “一天他中午早早回去了,刚过一会儿我见他整个人魂不守舍的回来了,还没等跟上他,他就走了几步,也不知道是不是喝大了,摇摇晃晃地进了银波赤,能不得上那个病,没过多一阵,我看他身上烂的都不成样了。”
  没等老头说完,周围的人骂声更加一浪接着一浪叠上来了,车主更是骂骂咧咧,出门寻了这么大的晦气,死怎么不死家里,好好地污了道,做小生意的也觉得今天的点儿特别背,有许多人捂着口鼻,像是生怕空气都能传染着什么病菌似的,就连独眼老头都不自觉地避开有血的地方,向路面还算是干净的地方退了退。
  庄梧东问西问,都说是尸体嫌脏,火葬场的人还算仗义,趁早把尸体火化了,骨灰更是被风不知道吹到了哪里,加上找不到沙琳,庄梧只好在家里摸了些钱再去问。
  人家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是啊,又能有什么情义,庄梧心里想,沙琳终于找到机会可以逃跑了。
  她自己呢,不也一下子成了自由人,不对,不对,只要还在这个寨子里,她还是一个买回来的人。
  庄梧知道沙琳肚子已经很大了,已经到了预产期,行动不便,又能跑到哪里去。
  庄梧压制住要逃走的想法,余下的只有担心,又想不到能到哪里去找她,紧张得在屋子里不停地踱步。
  有人猛的闯进屋内,原来是平日里同涯罗一同做工的旧人,其中一个庄梧送饭时也曾见到过。
  那人叫她去趟火葬场,说是沙琳在那闹呢,要把骨灰要回来,又怕弄伤这个大肚孕妇,,赶紧传了话叫庄梧把人领回去。
  车祸那天,哭岔了气的沙琳,推着人一下子就要往里进,“我是他的婆娘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她蜷身跪在地上,大哭大闹,像个可悲的疯子,可任凭她怎么求,周围的人怕病传染到外面,拦着顺着人流把庄梧和她拉走了,等回来,尸体早就被人处理走了。
  到火葬场明明只有几百米的路程,庄梧却觉得仿佛走了一生,等她匆匆赶到的时候,沙琳已经哭累了,大着个肚子坐在地上,别人好心想把她拉起来,她也不看,抓着伸过来的手张口就咬,地上撒了一地七零八碎的零钱。
  庄梧走近了听清她的话,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心仿佛被生生撕开了一个小口。
  “涯罗,你看,这是我这几天自己挣得干净的钱,我再也不去卖了,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这回我听话了,好好跟你过日子。涯罗,你答应我一声吧”
  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有人惊慌地大喊,“不好啊,快把人送医院啊,她要生了。”
  医院的设施条件差得要命,在这种小地方,有人给治病都是很好的了,许多人受不了这的待遇,为了谋出路,呆了一阵就转到大些的医院了。
  庄梧一路跟着到了医院,那些人怕沙琳也有什么不干净的病,生怕沾了手自己也会得上,把人送到医院就慌慌张张地赶紧离开了,只有庄梧一个人在手术门外急的乱转。
  庄梧听了医生的话,说是病人这几天惊吓过度,这会又大出血,怕自然生产会有危险,大人小孩极可能都保不住,除非转为剖腹产,让庄梧联系家里的大人来交钱。
  她不知道上哪里去弄钱,那个“家”里的上上下下她早翻了个遍,沙琳的钱早就被她自己挥霍光了,她甚至在心里有一丝庆幸,都死了,都死了,她也自由了,这样多好。
  这一瞬间她既想笑,又想哭,她眼前走马观花的掠过在云南的一切。
  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护士不懂庄梧此时的思想斗争,见她还不去,只好伸手推推她,催她快点去,晚点羊水流尽了,孩子就在肚子里头憋死了,庄梧扶着墙摇摇晃晃的像是要倒,摇摇头,眼花的情况好像好了一些,等了片刻,才终于下了某个决定,往医院冲了出去。
  在很多年以后,她回忆起当初的这个决定,不是不后悔的。更多的却是遗憾。
  此时正是小镇的雨季,她从医院出来时雨点却慢慢小了,不一会儿天竟然放了晴,一路上热带植物被雨水洗刷的越发清透,影影绰绰的有些水雾,把曲曲折折的小路遮了起来。
  幸好很快到了河口,此时贸易的人正是多的时候,行了几步,终于到了地狱边上,再咬咬牙跳下去就终于解脱了,一个没留心脚下,摔在路上,溅得满身泥,她知道沙琳在医院等不了,那是两条人命。
  有那么一瞬间她忘了自己要去哪里,是要把自己卖了吗?
  可她打着牙颤,一点也不想起来了,坐在地上抖个不停,她从来不想被逼着往地狱跳,黄泉路上太凉,她怕一个人。
  “小姐姐,我拉你起来吧。”入眼的是一个年纪尚小的女孩,她穿着及膝的粉色花裙,和点缀着满是蕾丝花边的小衬衣,顺直的长发披在肩上,发色如墨,她会说话的眼睛一眨一眨,身上挎着一个民族特色小包,一看就是随同家里人出来游玩的富贵人家小孩,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摆放在精品屋橱窗里精致漂亮的洋娃娃。
  庄梧按捺住胸腔里的哭声,随手擦去两颊滚滚落下的热泪,随即抬起头凄然一笑,别怪我,要怪只能怪你的命不好。
  庄梧从河口那里回来了,还带着为数不多的钱,幸好暂时的医药费是够了,她紧紧攥住手中直烫手的钱,她到底还是脏了。
  她揣着钱一刻也不敢停,交了钱,眼巴巴地守在门外,好似等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一阵婴儿的啼哭响了起来,一声一声,她像是终于解脱了,脱力的滑落在医院里破旧的椅子上,衣服上的汗早在等着的时候干透了。
  年轻护士抱着一个小婴儿出来了,见面容秀美的女孩子一个人等在外面,一边责怪父亲粗心大意,一边说着,“弟弟,让你姐姐抱抱好不好”
  庄梧接过小孩,孩子小的可怜,长得丑巴巴,她蹑手蹑脚,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孩子摔了。
  “妹妹,你先抱一会,一会是要送保温箱的。”见女孩听话的点了点头,护士便放心的回了病房。
  其实不怪这护士粗心。护士只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是沉默寡言,哪里知道她是个小哑巴,加上一贯的逆来顺受,点头都成了平日里的习惯,护士说的话哪里有半分曾入耳。
  她见护士进了病房,脸上才释然般的露出一丝丝的笑意,衬着苍白如纸的脸,显得有些诡异,他竟然是有呼吸的,多奇怪,我怎么会想你也来到这世上受罪呢,庄梧在心里想着,鬼使神差的把包着孩子的布向上盖着孩子的脸。
  “妹妹,小孩子那样会透不过气来的。”
  她吓得抖了一下像是才回过神来,幸好抱着孩子的姿势对,没把孩子摔下去,庄梧赶紧把孩子递了过去,冲了出去。
  她的手已经不干净了,她不知道再等片刻,自己还会再做出些什么,这个时候她才敢哭出来,她恨这个小孩,恨沙琳,更恨涯罗,可她最厌恶的,却是她自己,她的自私和软弱。
  她恨自己为什么不逃。虽然她不想承认,可她自己知道为什么不走,或许是因为沙琳,因为沙琳选择了留下。
  第二年的七月十五,月夜里月色悠然,界河桥两旁的人头攒动,放河灯漂水灯的人群络绎不绝。
  塔形,船形,尤以莲花形的水灯居多,水灯中间插有香烛,鲜花,彩色的小纸旗,表礼佛之意,或是放数枚硬币,表布施之意。
  在放水灯前,人人都会在点燃香烛后,闭上眼睛,口中喃喃有词。岸边,水上的人共同祈祷,一求平安喜乐,二求收成丰厚,三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陆陆续续放下水的花灯被慢慢推出,水灯随波逐流而去,在水中形成长长的灯廊,随后渐渐在河面上四散而去,光影闪烁,点缀的河面十分迷人。
  上午庄梧背着海海去小医院检查身体,办公室里没人,护士让她抱着海海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玻璃板压着的电脑桌上红色的台式座机静静地摆着,她鬼使神差的走进,慌慌张张地拿起了话筒,按下了记忆中残存的电话号码。
  庄梧垂下的那只手紧紧握成拳头“对不起,用户不存在。”怎么会呢,庄梧僵着尝试着又按了一遍,但结果还是一样,家里座机还是打不通,她不免有些惊慌失措。
  海海不合时宜的哭了起来,她只好趁着大夫还没回来,尽量把电话放回原位,无可奈何的把襁褓里的海海抱起来轻轻拍着,别哭了,别哭了。
  庄梧把海海哄睡着了,趁着沙琳入睡了,轻手轻脚的空手走出门去。
  “放水灯是为了见你的慈亲吗?”月色为席扬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月夜清辉。
  庄梧轻轻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她今夜买来的水灯随水飘远,含笑不语,她是为了祭奠水下的涯罗的魂魄。
  她想起涯罗当时的喃喃自语,想起涯罗说到的明年,果然明年今日,一如当时料想,大概当时涯罗已经知道他命不久矣了吧,只是放心不下这世上的沙琳,所以才来嘱咐她明年一定要陪着沙琳过盂兰节,庄梧觉得涯罗既可恨又不免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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