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8章


  庄梧不知道缘由,只是走过去扶着白兰进阿婆所在的屋子,刚刚民警那句话她也听到了,白兰的手上冰凉冰凉的,全身还在不停地冒着虚汗,中间还隔着些间断性的抽搐,她扶着白兰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阿婆的身旁,此时的白兰抽搐的更严重了,她觉得甚至在下一秒,这个人就会休克。
  她心里怕得不行,死死的咬住牙,刹那间白兰的身影如厉鬼般扑向躺着的阿婆,她看明白,白兰是想用最后的力气掐死阿婆啊,原来白兰是想把阿婆一起带走。
  阿婆昏迷在床上,就那么一个人,静静的躺着,像是已经死了许久。
  “阿军,你看,我答应你的我做到了,”白兰的手在没触到阿婆的时候已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她如释重负的喊完,那双手接着垂了下去,人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屋里立在一旁的民警赶快冲上前来,可翻过地上的人,试着在一种按了几下,也已经没了呼吸,庄梧在白布盖上的那一刹那,在看见白兰嘴角挂着的微笑时,惊恐的跑了出去。
  她强压下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不停地奔跑着,她仿佛连听力也失去了,只能听见枝杈的颤抖,连眼睛里也失去了颜色,只能看见满眼的血色。
  这是白姨的救赎吗,这难道不是世间的一种讽刺吗。
  沙琳早就在外面等了许久,手底下下了狠劲抓着庄梧把她拖走了,她试着挣脱沙琳的控制,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警察的背影离她越来越远。
  她睁大了双眼,眼泪顺着眼眶沾湿了衣服,可她的救赎呢,是殊途同归的死亡吗?
  这世间唯一对她好的人也去了,难道真的是善有善报吗?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之后,屋子里闪进个人影,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阿婆原来没死,这时也被来的许多人吵醒了,回光返照地拖着病体,从床上撑了起来,“庄梧,庄梧,”沙琳听了过来找她们的人的话,也难免吃惊的瞪着眼睛,连忙拖着她回去。
  俞辛江看着冷冷的黑屋子,两只破破的大柜子,整个屋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是覆盖着永远也洗不干净的尘世的污秽。
  俞辛江慢慢走过去,扶起来了阿婆,老人家头发枯灰,脸型稍扁,笑起来嘴里的牙齿黑红,但是却十分和蔼。
  沙琳推了庄梧凑了过去,庄梧走了几步屈膝蹲了下去,靠近阿婆的身旁,阿婆用那双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她额前细软的发。
  俞辛江好心问道,“阿婆,你有什么心愿,可以跟我们说。”
  阿婆霍然抬起头,看了看沙琳,沙琳用蹩脚的临沧话对着床上的人帮忙解释着,阿婆作了答。
  就连沙琳听了阿婆的回答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接着说,“庄梧,阿婆说,阿婆说让你嫁给她的长孙。”
  冥婚暂且不提,俞辛江听了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警局里抓捕后调查过白兰的资料,她只有一个男孩,也早就送给别人抚养。
  长孙,哪里有长孙,阿婆的长孙出生没几年就死了,是有个小孙子,早就放到别人家寄养,说道,是不是听错了。
  “好孩子,好孩子。”沙琳立在远远地一旁,用细微发颤的声音解释说。
  庄梧心里只剩下诧异,那时她躺在肖阿婆的身边,自顾自地说着这么多年的一切,说着席扬,没想到这个老人把她的话入了耳,庄梧望着阿婆那双浑浊的灰白的眼睛,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那一刻仿佛有惊天巨雷敲在了她的心口,活生生地砸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
  只有她自己懂得,原来阿婆什么都明白,她感谢阿婆的成全。
  庄梧知道自己终究是要回去的,这一年她十五,按照她这个年龄,在寨子里最后还是要嫁人的,被逼着嫁人生子,这意味着她一辈子会与这个寨子有牵绊,与这个她想逃离的地方无法分开。
  还是忘了吧,都忘了吧。她在心底悲痛的呐喊。
  阿婆让人去左边的柜子上够一够,接着缩着已经佝偻的身体躺在床上,又不出声了。
  没过多一会儿,俞辛江已经让差人备齐了所有的东西,大红花烛,供果和香炉,俞辛江踮起脚尖,伸出手向左边的柜子上摸了一摸,沾了一手灰不说,那东西好像被人放的太靠墙,俞辛江按捺着好奇心,指尖一碰,染了灰的白布盖着的东西倒了下来,顺着柜子的一侧掉了下来。
  砰地一声,众人看清楚后顿时屏住了呼吸,原来是一个小小的牌位,看来是去世的时间太早,不能大操大办,只是简单处理了。
  俞辛江拿出职业素养,弯腰捡了起来,连那牌位上“中南”二字都刻的那般小,可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谁的牌位,这必定就是阿婆的长孙。
  就连冷静地庄梧此刻都难免有些慌张,可她必须镇定下来,不能被其他人看出来。
  大厅中央被人摆着一只火盆,一沓沓纸钱被人不断扔进去,正噼噼啪啪的冒着火星。
  沙琳算是妻家的人站到了右侧,阿婆被人搀扶着,侧躺在左侧的椅子上。
  所有人仿佛都被这悲伤的气氛感染,这不算是正经的冥婚,但绝对是在场所有人参加过的最沉重的一次。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多到沉重,接连的两场白事,一场没法算作红事的喜事,冲的人太阳穴钻心的疼。
  俞辛江作为主婚人,庄梧跪在蒲垫上,扣了三下首。
  俞辛江喊完“礼成。”二字后,阿婆手猛地垂了下来。庄梧跪在地上,难抵心底的苦涩,顷刻间泪流满面。
  当夜庄梧睡得极不安稳,她梦到一个男人,胸前配着黑色的花,穿着一套大红色丧服,骑着一匹惨白的纸糊的马慢慢的向她靠近,梦里的她的声带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人的脸她看不清。 
  “我来娶你过门。”那恐怖声音一遍遍在她的耳根响起。
  “阿姐,阿姐,快醒醒,你做噩梦了。”海海把庄梧摇醒了,冷汗把衣服打透了,海海抵不住困意睡着了,庄梧抱着海海一坐就坐到了天亮,之后才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迷迷糊糊的入了眠。
  ☆、阿杳
  白兰家的房子大概是因为天干,当晚夜里起了火,加上遁走的夜风,等不知是谁发现着了火时,只能眼睁睁的在几个小时内看着老房子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很久以后席杨还会想起那天,阿婆走了之后,他又回那个旧屋子里,坐到深夜,最后他一把火烧了那个老房子,烧了所有的罪恶之源。
  他不喜欢阿婆抽大烟,像是他吸毒的生父一样,就像白兰并不知道,曾经未婚生在缅甸的孩子竟然会被老人平安的带回来。 
  席扬一直觉得自己一无所有,卧床的阿婆不是他的阿婆,去世的白兰不是他的生母,入狱的肖军不是他的继父,年幼的白杳也不是他的胞弟,因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还活着,他就像那张阴森的白布盖着的牌位,同样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覆满了灰尘。 
  “总会碰上人爱你的,不是所有人都不要你。” 那个雨天里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老人躺在床上,如此的跟他说,只不过后来的谈话被门外突然来临的庄梧打断了。
  席扬知道,阿婆是为了成全他和庄梧,虽然只是冥婚,两个人的命运也算缠在一起,阿婆即使把庄梧托付给他,也是把席扬托付给庄梧,所以大概是从那时起,席扬想给庄梧一个正正经经的婚礼。
  他说不清对庄梧是什么感情,但是他不想庄梧逃开。
  “是你吗,会是你吗,我希望是你。庄梧。”
  原来白姨为了给阿婆凑齐住院费,给人家运毒品,民警早就埋伏好了这条线,就等收网。
  可悲的是毒品在体内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挺着回来看阿婆一眼的,别人一会儿就死了,这些都是之后庄梧听人讲的。
  一个女人不知死活,要是早早改嫁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周围人对白兰议论纷纷,同时也背地里对她指指点点,说她是个小寡妇,一辈子守活寡,听到他们这么说时,庄梧发现自己早已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令她庆幸的是周竟等人对她的神色如常。日子长了,像是都已经忘了这件事了,只有她取回的放在柜子里的牌位提不断地醒着她,她最后一定会离开。
  “庄梧,你这几天看见阿杳了吗?”庄梧闻言轻轻地摇摇头。 
  席扬看着她的神色,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阿杳的下落,事情紧急,来不及跟庄梧解释,焦急万分地出门接着去找阿杳。
  席扬怪自己发现阿杳捉住尚未断奶满月的小猫崽,当着别的孩子,乱脚踩死,一时恨铁不成钢,狠狠地打了阿杳。这个孩子怎么这么狠啊,那是活生生的生命啊。
  陇川最近一段时间里接连有小孩失踪,陇川,太阳升起的地方,呵,这寓意难道不是一种讽刺吗?
  他去了阿杳养父母家,说是也是几日不见孩子的踪影,席扬悔不当初,如果连阿杳也出事了,他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
  席扬只好先回了暂时的住处收拾东西,这几天他打算先守着庄梧,毕竟她家里还有一个叫海海的小孩。
  最近他很少来这个与“迷糊”合住的屋子,不仅因为“迷糊”与他同在一个老大手下做事,最重要的是,“迷糊”的毒瘾越来越大,已经发展到注射都止不住瘾,屋子里景象触目惊心,满地滚落地注射器,倒在地上的尚未开封的玻璃瓶装葡萄糖。
  席扬突然被厕所门上挂着的白色帘子吸引住了目光,钉在门上头的白色帘子侧边被走出来的人不小心的夹在厕所里,相接处透出鲜艳的红,像是刚沾上不久,当他踹开隔间厕所的门后,小小的厕所,墙壁上满是喷溅的血迹,可出人意料的是,瓷砖铺砌而成的地面干净异常,没有一丝一毫刺鼻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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