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10章


黑头发中掺着些白发,笑起来,脸上的皱纹用多厚的粉也遮不住,沙琳自己觉得当年若还能说是美艳犹存,现在只能说老态尽显。
  沙琳手上的动作猛的顿了顿,回忆起从前每每涯罗在她身旁劈着柴火,怕她无聊,说些河口的趣事哄她开心,现在沙琳细细回味,才发现做工又苦又累,不知涯罗跟她说的话里编了多少的瞎话,想到这“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摇了摇头,年复一年的日子都是用回味的方式才能勉强过下去啊。
  庄梧回想起昨天夜里,睡在里面的庄梧半梦半醒之间,她能感觉到沙琳坐到她们的床边,轻轻地拍了拍睡着了的海海,庄梧没敢动,保持闭着眼睛的姿势,她知道沙琳很快就会走,谁知一双手伸了过来,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庄梧的心漏了一拍,听着离去的脚步声,猛的睁开眼睛,摸着仿佛还有余温的头发,心里复杂地,睡不着了。
  在家的海海更加粘人,她上哪都喜欢无时无刻的粘着,估计是因为这个年级的小孩向来淘气的很,庄梧看了他几次,也知道在屋子跑不丢,实在是有点受不了了,所以之后不管怎么哭怎么闹,怎么耍驴,甚至真的摔倒了,庄梧都会硬下心肠,看都不看一眼的,等他自己闹够了,闹累了,人也就消停了,这要是在外边,早早就把他赶一边去了。
  这几天庄梧看见那只就会一个劲埋头吃的兔子,心里就莫名烦乱,因此把兔子留给海海,陪着他玩了几天,自己反而清静不少。
  她在后院坐着,低头摆弄着小缸里水上飘着的小荷花,海海突然一脸惶恐的抱着兔子凑了过来,庄梧看着这几天窜大了些的兔子,问道,“兔子怎么了?”
  海海可怜兮兮的说,“阿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兔子这几天喂什么都不吃,真的,像是,像是要饿死了。”
  庄梧从海海颤颤微微的怀里接过来兔子,就只是觉得这小东西没从前活泼了,随便比划比划,把海海赶到一边去。
  海海像是得了赦免,赶快跑到前堂玩去了,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庄梧抓到了,因为兔子生病的事挨顿训。
  庄梧摸了摸兔子平时软软的肚子,又往上摸了摸,怎么肚子竟然硬硬的,细些摸来肚子里好像有些东西,兔子被庄梧摸疼了,狠狠地挣扎了一下。
  她提起来一看,果不其然,靠近毛茸茸的右腿还有一小段线头,缝合处手工优良,原来按照沙琳的意图是要过几天把兔子换走,这样早晚有一天会把她自己和海海害死啊,庄梧仿佛身在冰窖,血液凝固成堆在一起的冰碴子,最让她难受的是她意识到一件事。
  庄梧的手像是都不好使了,这是席扬送她的礼物,庄梧把兔子轻柔地放回了篮子下面的小被子里,不会很疼的,她想。她手上使了劲,毯子下的兔子像是知道时日无多,拼了命的挣扎了好几下,之后就不动了。
  “会是你吗?我希望是你。”庄梧想起席扬对她说过的话,不会是我,不是我,永远不会是我。
  看,这样拆起来就不疼了,血水慢慢的阴湿了毯子,从底下渗出了一些。
  席扬半月没见到她,本来整个人藏在窗后,原打算只想偷偷地看她几眼便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庄梧的样子一笔接一笔的画在了心上,是那个雨天吗?那个雾气里的女孩合上油纸伞,躲在屋檐下。那时阿婆正与他说着话,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庄梧,不是第一次注意到罐头瓶里被人换上的新鲜的花朵,像是他生命里初始的颜色。
  在她危险时冲上去保护她的是他,他不舍得她受伤。而他也毫不留情地伤害过她。
  她想,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一天到的太快了。庄梧突然被人捂了嘴,那只手上是云南白药和焚香,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仿佛她的本能只剩下了哭泣。席扬从后面抱着她,什么都没说,她哭累了,不停地啜泣,席扬就着这个姿势,把她的手放在浮花小缸里洗净的血水,之后扶她在一旁坐着,席扬吻吻了她的鬓角。
  庄梧三人当天晚上的晚餐及其的丰富,因为庄梧做了一顿美味的兔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的饭做得越来越好,不过整个餐桌上大概也只有傻乎乎的海海一个人吃的最香,沙琳心情复杂,几乎只动了半下筷子,就说吃饱了下了桌。
  庄梧趁海海睡了,轻轻敲了敲了沙琳的门,随手扔给沙琳个不大的黑色塑料包裹,里面的颗粒被严严实实地裹住,又有谁想到,毫不起眼的小包裹里,装着违法的□□,正是今天白天庄梧在死了的兔子肚子里掏出来的。
  沙琳畏惧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在看见庄梧要回去了,还是出声叫住了她,一口气说了许多,“只有这一次,再也不会了,不要不要命了去给海海攒钱,过几年不去市里上学也一样,不要那样。”
  沙琳回忆起某个午后,她无意间进了海海和庄梧平日里住的屋子,却没想到撞见庄梧躺在床上冷汗直流,疼的直打滚的场景,地上一个小药瓶写满了沙琳看不懂的文字,里面的药片撒了满地,然而那么静,什么声音都没有,所以她没发现,海海也没注意到。
  庄梧疼的已经快昏了过去,当然没办法注意到闯进来之后悄悄退出去的震惊的沙琳。
  为什么把这个无辜的女孩牵扯进来,又让这个孩子独自一个人承担着别人犯下的过错。沙琳愧对庄梧。
  背对着沙琳的庄梧泪水湿了她满脸,用不着沙琳违法犯罪,只有她一个人这样做就够了,海海上学的钱已经快攒够了,所以,一滴泪顺着脸颊掉落在地面上,形成个小小的圆点,她必须要回家了。
  庄梧在屋子里不吃不喝,一连睡了好几天,然后拿出柜子最下方的隔层里涯罗送她盏简陋的水灯,那年的节日终是没赶上。
  “阿姐。”海海无辜的捏着衣角,站在门外,可怜兮兮的叫了一声,也不知道庄梧能不能把他进去,海海以为是他把庄梧气坏了,阿姐太生他的气,才会冷战不想理他。
  “阿姐,我不是故意给兔子喂那么多的白菜的,是它自己喜欢吃的,”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包含着无限的委屈。
  庄梧“扑棱”一下子从床上起了身,随即把花灯小心翼翼的放回了柜子里,她把站在门口盯着她的海海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庄梧坐在床沿上,看着这张与涯罗不慎相似的小脸,这就是海海,是她弟弟,从小由她照顾到大,现在是时候要自己学会照顾自己了,她想起了那年雨天,扶她起来的城里的小女孩,她含笑着向杵在一旁的海海招了招手,看见海海小心翼翼的移近了,把他轻轻地抱在怀里。
  这么多年来,有许多次庄梧像今天这样抱过他,可海海突然觉得不安起来,惊诧于庄梧几日以来久违的温情,乖乖的任庄梧抱着,没过多一会,海海感觉到颈子湿了一大片。
  “阿姐阿姐,你怎么哭了呀”,顿了顿像是承诺似的。
  “以后我一定给阿姐买好多好多的兔子,”又小声补充道,“每一只都比席扬哥哥的要好。”
  “阿梧,你想同我去看梅里雪山吗?”她拿着那块席扬那天临走前塞给她的琥珀,红红的像是一滴血泪,她放在手心里把玩了许久,像是送给新嫁娘的礼物。
  海海累了睡了过去,庄梧把睡着的海海轻轻地放到了她们的床上,她知道席扬和周竟在外面等她干最后一票,如果时间到了,她不来,他们两个人最终就会选择离开,未来,也不会再有机会相见了。
  她摸了摸红红的石头,把它放进海海的手里,使劲亲了亲海海的小脸。
  海海,这是阿姐最干净的东西,希望你以后,再也别想起这个对你从来不曾好过的阿姐。
  庄梧仅仅装了两件衣服,把所有的钱用小包装好,慢慢地放到海海枕头旁边,熟睡的海海像是做着什么好梦,在梦里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内堂里沙琳端坐着,像是已经等了她许久,沙琳意识到这次是真的拦不住她了。
  “沙琳,好自为之。”庄梧说完,也不管沙琳的反应,同时不敢看听了声音僵在一侧的沙琳一眼,快步沿着直线向前走,脚刚要迈出大门的门槛,就听见沙琳哼起一首云南小调,那调子她记得,还是沙琳怀孕时曾教给她的越南民谣,是在送别亲人时时常哼起的小调,她的眼眶还是红了红,接着,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匆匆跑了起来,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怕自己会后悔。
  待她停下来,大量的水从她捂着脸的指缝里流了出来,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漫天的满星,近的好像马上就要掉在地上,她想,她花了五年的时光,幸好见过最美最好的星辰,也算不得辜负。
  周竟吐了嘴里的烟,走近席扬,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要叫他起来,他料想着,今晚庄梧应该是不会来了。
  没想到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孩挎着包袱走过来了,夜晚蚊虫向来很多,庄梧上身穿着白色短衫,下身是个红色长裤,月光打在她脸上,像是罩上了一层柔和的月白色。
  席扬这时才起了身,抱着手臂靠着身后的电线杆,微微笑着,目光肆意的落在庄梧脸上,庄梧也不躲,抬着头,对着他粲然一笑,作为回复,还是席扬听见周竟咳了咳,先回过劲来,把她拉过来,替她批了件衣服,像是责怪她怎么不多穿点,一会儿夜里还要走山路。
  此时的席扬太兴奋了,所以他没注意到月色下庄梧的表情略微有些发僵,所以这所有的悲剧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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