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13章


  俞辛江本来想让庄梧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通知庄梧家里人她回去的消息,但是庄梧有她的顾虑,所以阻止住俞辛江拨号的行为,俞辛江只好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电话,牵动面皮微微笑了一下,算作妥协。
  躲在暗处的彭浩然接到俞辛江的命令,他必须亲眼看着庄梧坐上火车,火车完全开动后,才能最后回去复命。
  “阿姐,阿姐,你别走。”海海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钻了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庄梧上了某节火车,只留给他一个陌生的背影。
  海海到底还是追了上来,在下面叫着,拍打着,因为他无法确定庄梧的位置,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下面的列车员虽然于心不忍,到底是不敢把这么小的孩子放上车。
  海海睡醒了,身旁并没有庄梧,捏着手心里陌生的石头,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进了内堂,看见沙琳坐在上端的椅子上抱着个小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妈。”海海叫了一声,“阿妈。”声音大了一些,沙琳僵硬地回过头,像是才意识到,那里站着个活人。
  沙琳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海海读不懂的怜悯,接着把原本抱在怀里的小包生硬地抛给了他,“这些钱都是她留给你的,她不要你了,再也不要你了。”
  海海拉开包袱,里面各种颜色的纸币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小到一毛,大到一百,红颜色的纸张居多,最下面散落着零星的硬币,这包钱沉甸甸的。
  海海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他隐隐约约能猜到,庄梧如何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如何一张一张的,耐着心,为他攒了这么多的钱。
  这种猜想让他不安,因为他离真相近了些,但他知道,真相并不美好,反而残酷至极。
  沙琳一动不动地看着海海冲进里屋,打开柜子,抓了几件东西。
  看着海海做完所有的动作,沙琳说,“她不欠咱们什么,你让她走吧。”语气像是在重复一个既定的事实。
  海海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跑到了警局,他知道他必须快点,可他跑到了警局,那里的人无奈地告诉他,证人刚走,他来晚了。
  所以他不放弃的又来到火车站,海海神色慌张地够着庄梧所在那节车窗,可惜他太矮了,根本无法看到庄梧的脸,他只好一下一下的拍打,一次又一次的辨认。
  此情此景拨动了所有人的心弦,包括躲在暗处看着的彭浩然,因为那孩子太小,太无助,可不管车上的列车员如何苦苦相劝,庄梧坐在座位上,仍然稳如泰山,神情是那样的无动于衷。
  车下的彭浩然心念一动,跑了过去,把急切的海海抱了起来。
  “阿姐,阿妈说你给我留了好多好多的钱,可我不想要钱,海海想要阿姐。”
  就连抱着海海的彭浩然都险些控制不住,几乎怆然欲泣,他不知道车上的庄梧是如何坚持着一副冷心冷感的样子。
  庄梧的座位刚好靠着车窗,海海一只小手扒着车窗的边缘,“阿姐,这是你去年送我的生日礼物,这世界上,只有阿姐你记得我的生日。”
  海海用另一只手费力的伸进车厢里,那只是一根廉价的孔雀羽毛,可惜的是,这寓意实在是太好,凤凰涅槃,展翅高飞。
  出乎海海和彭浩然的预料,一只瘦小的手把东西接了过去,海海睁大了眼睛,盯着庄梧面无表情的脸,来不及欣喜,不到下一秒,那双手把笔毫不爱惜的顺着车窗扔了出去,海海不敢相信,再次尝试。
  接下来是,一只简陋的蓝色油笔,金榜题名,出人头地。
  一个手工磨制的小葫芦,福禄双全,平安喜乐。
  出生的那一年什么礼物都没有,没有长生锁,也没有祝福,反而多得是怨恨,但是庄梧还是婉转的送给他一份更重要的礼物,生命。
  三件礼物连在一起,寓意就是,福禄双全,金榜题名,最后,凤凰涅槃。
  祝福好的实在是有些过分。
  都不贵重,却足以看到送礼物人的良苦用心,和对收礼物人的希冀。
  最后当血红色的琥珀,又一次地被那只手从半开的车窗里随意的丢到了外面,海海眼看着红色的石头顺着夹缝滚落到铁轨中间,他的面部表情裂了一个角,接着全部碎裂。
  陌生冷漠的庄梧就像是一台不停运转的绞肉机,把他的心混着盐绞碎了,因为从始至终,庄梧根本没有动,没有躲,就那样一语不发的平静与他对视着。
  绿皮火车的鸣笛声预示着庄梧必然的离开,“轰隆隆,轰隆隆”,也许就从这个时刻开始,海海幼小的心灵埋下了一颗怨恨的种子,他怨恨无情的庄梧,甚至是无情的火车。
  火车还是开了”阿姐,阿姐,别走,别走。”海海嘶吼着。
  火车终于开了,车上的庄梧这样想。
  庄梧从身后拿出那只一直被她藏在身后的左手,手心被她抓的鲜血淋淋,一片血肉模糊。
  彭浩然的小臂发麻,神色复杂地看着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的海海,海海衣服上粘着鼻涕和眼泪,彭浩然看着脏兮兮的海海,悲哀的想到,他即使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孩,像是重新回到了孩提时代,只能用哭泣这种单一的途径,发泄心头无尽的悲伤。
  那车上的那个孩子,会怎么样呢。
  载着庄梧的火车开到了车尾,消失在海海的视线里,不停啜泣的海海像是想到了什么,跳到铁轨上,像是在找什么。
  彭浩然反映过劲儿来,帮着海海找起来,不算长的一条铁轨,两个人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在缝隙里,只找到笔的几片碎片,和摔成两半的石头,其他的东西大概被车轮压碎了。
  彭浩然抱起哭累了的海海,送回了沙琳家,把人放下后,跟沙琳打了个招呼,知道俞辛江在警局等着,不敢懈怠,匆匆回去复命。
  俞辛江举着手中残破不堪的孔雀羽毛,略显伤痛地说,“最后人回去了就好,回去了就好。”他语气坚定,必须说服着自己,也必须说服彭浩然。
  “头儿,咱们走吧。”彭浩然伸手关了门口的开关,一切又重新陷入黑暗里。
  皎洁的月色下,俞辛江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标注着一个电话号码,俞辛江到底还是给庄梧的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庄梧的父亲再婚了,想到这,俞辛江叹了口气。
  火车还没开出云南省,车外也飘起了细碎的雪花,片片雪白,映衬着尘世的污秽。
  她从不知道原来云南竟然也是会下雪的,那么洁白,那么神圣,庄梧趁着火车停的间隔长了,摇摇晃晃地下了车,直接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车下巡视的列车员见女孩还穿着单薄,火车已经鸣了笛,赶紧走过去使了劲儿,要把她拉起来,庄梧这时才敢放声大哭起来,哭的悲戚至极,声声撕心裂肺,最后哭得喘不过气来,竟然背过了气。
  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眼前这个女孩竟然神色古怪地嗤嗤的笑了起来,无奈的列车员没有办法,只好把她连推带拖的带上了火车。
  她只想两个人平平静静,简简单单的过上一辈子,这样她就满足了。
  “阿梧,但愿你不会后悔。”席扬曾在她耳畔细语。
  她悔了。
  
  ☆、多余
  庄梧坐在露天的小院里,房子位于半山腰上,是老式蓝边的俄式旧居,姥姥还没退休的时候就一眼看中了,把它买下来,屋子后是成片的草莓地,后山就是莽莽无际的山林,入秋时蝴蝶的茧子挂在树杈上。
  推开窗子,铺面而来是极好的山风,窗下常年长着几棵白樱桃树,结果的时间比起红樱桃来晚上许多。
  庄梧现在回忆起,对于残存的“爷爷奶奶”这四个字的记忆仿佛还是十分的稀薄,只记得“爷爷”当年送给她一把精致的小铁锁,再无其他。
  只是在更小的时候曾听母亲讲过,太爷爷是富甲一方的地主,文|革的时候“斗地主”的活动简直是繁荣加昌盛,还是小孩的爷爷被人用绳子吊起来,另一边上头挂着蒋|介石的照片,“红卫兵”不断地把绳子向上拉,最后问他,“看到老蒋了吗?”,懵懂的爷爷老实说,“没看到。”
  “红卫兵”只好“辛苦”地再把绳子接着向上拽。“看到了,看到了。”爷爷兴奋地大喊。
  这边“红卫兵”也高兴得很,忽的一松手,爷爷从几米高的地方直接摔了下来,然后爷爷就被摔傻了。
  太姥姥整日忧心忡忡,担心自己这个日渐长大的“傻”儿子讨不到老婆,有一天偶然见过还是“姑娘”的长相美丽的奶奶,心中大喜,逢人便说,谁谁家的姑娘已经说给了我们家的儿子。
  女儿家的名声禁不住这样的流传,奶奶的父亲栽了个跟头,也没办法,只好带着年轻的奶奶来到了爷爷家,没过多久,两个人便成了亲,一段你不情我不愿的婚姻就这样成功地骗成了。
  不过就算神机妙算的太姥姥也想不到,争强好胜的奶奶最后会被“傻”爷爷气疯,两个人一前一后,没过多久都去世了。
  只剩下长相颇得奶奶神韵的爸爸,孤苦伶仃的活着,到现在庄梧还记得母亲当时的用词,“孤苦伶仃”,所以童桦初给女儿讲述了这么多事情后,只为了庄梧自己亲口得出一个结论。
  给庄梧扎完小辫的童桦初眯起眼睛,像是两瓣弯弯的月牙,十分温和的哄骗道,“所以我们要怎么样呢?”
  庄梧吸了下鼻子,用还在感冒中的翁里翁气的声音信誓旦旦的说,“所以我们要爱护爸爸,要爱护没长歪的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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