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14章


  童桦初听着奶声奶气的回答,简直都快要笑倒了,“对对对,小梧说的对,我们要爱护没长歪的小树,所以我要奖励给小梧一个五角星。”
  说完,童桦初温柔地从贴纸上取下一个小小的五角星粘胶,粘在了庄梧的额头中央。
  庄梧摸了摸双眉之间的位置,仿佛岁月温柔并不曾真正残忍的把这个端庄美丽的女人带走,对,就是温柔,即使童桦初和庄彦平经常争吵,各自互不相让,她仍然觉得母亲很温柔,像是别在母亲发髻上的老式铁质的蝴蝶发夹,翅膀随着母亲的动作翩然起舞,既优雅,又美丽。
  庄梧坐在炕上,推开蓝边的窗子,压低声音重复了一遍,“所以,我们要爱护爸爸。”
  她有时也会想,自己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欺骗了许多人,费尽心机,为了成为现如今这个“多余”的人。
  她一路兜兜转转,接连倒了几次火车,终于找到了“新家”的地址,她看着给他开门的庄彦平和身后陌生的女人和小孩,才知道赵晨光和俞辛江出于不同的原因,都对她有所隐瞒,原来母亲已经去世多时了。
  庄彦平一个人到底还是找了庄梧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娶了小桐的妈妈林晓鸢,两个人后来有了小桐。
  她性子好时,也会带着小桐去水池里捞几只蝌蚪,采采黑豆,狗枣子。
  只是她有好性子时鲜少,可对于已经上了小学的小桐,山里的景色,是难得的好风光。
  “小梧,快出来洗手吃饭。”庄梧应了一声,从炕上下来,洗手放桌子。
  蒋桂杰把菜端上了桌子,“你和你姥爷先吃吧,我去把上午的米饭倒给小狗。”
  “过几天小桐来看看你,别老对着你妹妹冷着脸,说到底都是一个爸的女儿。”
  庄梧用筷子扒愣扒楞饭,低着头,从鼻子里随便的应了一声,蒋姥姥向来对着这个不太爱说话,失而复得的孙女儿没法子,看她听完话不太吃了,赶快补充说,“快吃吧,到时候你爸也来,吃完饭尝尝姥姥做的樱桃水。”
  庄桐向来是由林晓鸢的母亲带着,庄彦平时不时会带些东西上山,过来看看庄梧。
  姥姥姥爷两个人大半辈子起起伏伏,幸好都过来了,退了休回了农村,难得落得清闲自在,本来就是难得的通达,对于庄彦平再娶之事不见支持,倒是少见的理解,在老人的眼里,庄彦平也只是个可怜的年轻人,因为他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一个丧偶的丈夫,和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
  有人站在下面蜿蜒的小路上,蒋桂杰向下坡看了看,原来是庄彦平把车放在山下,一个人上山来了。
  “人来就好了,何必每次都买东西。”童姥姥嗔怪着说。
  “这不是你们下去买不方便吗,再说小梧现在也在你们这里住。”
  庄梧听到庄彦平的声音,随手拿了件衣服就要往山下走。
  庄彦平虽然也懊悔,到底还是愤怒压过了理智,“你不能做一个正常人吗,你现在看看自己倒像个什么样子。”
  庄梧的脚停在门槛上迈不过去,“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是要谢谢你,不是吗?”
  庄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来后变得又尖酸又刻薄,她有时也会后悔,但有时也会庆幸,但她总是没办法理智地分清这两种情绪。
  “你打她干什么呀,”蒋桂杰拉拽住庄彦平的手。
  “我,,,”庄彦平摇了摇头,这才反应到气昏头的他抬手给了庄梧一巴掌,下手使了十成的力气,庄梧雪白的脸上立马出现五个血红的手印子,从侧面看起来,庄梧的脸肿起来老高。
  “妈,你别拦着她,让她去吧。”庄彦平看着下山的背影,看了看发疼的手,无奈的叹了口气。
  庄彦平这才想起来另一只手里还有东西没放下来,晚些还要把接小桐上来,“妈,我帮你做饭吧。”
  要不是当初小梧妈妈把方向盘一个劲的向左打,否则后来不在了的人就是自己了,说好了会替她把女儿找回来,没想到。
  可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难道不过了吗?
  庄彦平切菜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和童桦初刚结婚,有了庄梧的那几年,难得心情好的笑了出来,笑完又把脸放了下去。
  一岁的时候,小庄梧算是多亏她高高的额头,根据长相必须划拨到长相别扭的那拨里,所以和庄彦平的合照少的可怜,因为庄彦平比较嫌弃她,又不能说觉得自己的女儿长得丑,只好能躲则躲,不愿意抱着庄梧出门,谨防外人问道长相这个尴尬的问题。
  两岁的时候,小庄梧发现家里的大狗把外来的小狗剖开了肚子,吓的哇哇大哭,童桦初又没在家,她只好痛哭流涕地扑到了耻笑她的庄彦平的怀里。
  三岁的时候,小庄梧渐渐张开了,出落得清秀起来,庄彦平这才有种吾家女儿初长成的自豪感,可惜的是,小庄梧对他当年“孩子又笨又丑”的言论一直耿耿于怀,基本不喜与他亲近。
  四岁的时候,让庄彦平欣慰的是,他的工作渐渐有了起色,但是白班夜班两边倒,累的一到家连衣服都懒得脱,直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童桦初也忙,两个人哪有功夫照看孩子,只好把孩子送到乡下长汀的姥姥家。
  五岁的时候,一家人元宵节赏灯放烟花,看着妻子手里牵着的小人,惊奇地发现,孩子在他没看见的光阴里,不知不觉的长大了,就像时间一下子把小庄梧拔高了似的,庄彦平这才意识到,他已经是做父亲的人了,可那时的他毕竟年轻,还没学会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好父亲。
  六岁的时候,庄彦平和童桦初与每一对“贫贱夫妻”并无差别,经常刚才还好好地,不一会儿,谁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一言不合地吵起来,两个人倒也不动手,只是摔东西,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庄梧躲在被子里,以为只要把头蒙的严严实实,庄彦平和童桦初就没办法听到她的哭声。
  “孩子哭了吧,你快去哄哄。”庄彦平先服了软,弯下腰收拾地上的战争后的“残骸”,童桦初也意识到过了火,在那之后,但凡遇到不和的地方,两个人都会坐下,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七岁的时候,庄梧上了小学,每天放了学后,吃完晚饭,都会站在客厅里,把学校里的事一板一眼,原封不动的“学”给庄彦平和童桦初听,童桦初就坐在茶几边上,给家里人扒着糖炒栗子,煮毛豆的皮,没事插两句话,让庄梧知道有人在听,庄彦平呢,装模作样的配合配合,其实在看手里的报纸呢。
  八岁的时候,庄彦平郑重其事地交给庄梧一把邮箱的小钥匙,叮嘱她把钥匙穿在钥匙串上,用绳子挎在脖子上,没事取个小人书,杂志什么的看看,即打发时间,又陶冶情操,出差回来的庄彦平常常给母子俩带些小礼物,比如当时稀少的大白兔奶糖,透明的手工香皂,一整块没刻的玉石印章,其中带音乐的玻璃球,是庄梧最最喜欢的礼物,从底下装上两节电池,玻璃球里风车会把泡沫小球带起来,像是雪后的清晨。
  九岁的时候,童桦初火急火燎地把孩子送去学画画,庄梧倒是从未被削铅笔的小刀割破过手指,只是每每背着画夹子回来,手肘连着袖子,蹭了一手的铅笔灰,小拇指的手指甲也早早被素描纸磨个精光。
  十岁之前,这个家庭是幸福的,但是因为庄梧的走丢,童桦初大病了一场,病的时好时坏,两个人都自责没把孩子看好,两位老人也束手无策。
  再后来,一场意外的车祸把童桦初的生命夺走了,这个家彻底碎了,迫于世俗的无奈,庄彦平最后还是选择了再婚,他把林晓鸢生的女儿起名为庄桐,童桦初,梧桐,也不知道到底在纪念些什么。
  庄梧的名字是庄梧的爷爷给起的,老人家糊涂了大半一辈子,剩下那几年倒是清楚地很,经历了“□□”时候的事,老庄头抱着孙女儿感叹道,“人这一辈子,还是什么都没有幸福啊。”
  庄梧的太爷爷就是因为有的太多,最后才落得个不好的下场。
  庄彦平和童桦初两个人一合计,小女孩到底还是直接叫“无”不好,两个人慎重地翻了翻字典,定下了梧桐的“梧”。
  涯罗问起庄梧的名字时,庄梧挑了根细杆,在沙子地上一笔一划的写着庄梧两个大字,在心里默念起庄彦平复述给她的话,“庄梧,庄家的庄,梧桐的梧。”
  庄彦平接到来自云南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俞辛江并未多说些别的,只是让庄彦平千万别去接庄梧,在家里好好等着庄梧,一来是怕庄彦平无法开口,而来是怕庄梧没办法接受现实,在挂电话的那刻,俞辛江补充道,“这个孩子这几年过的太难了,你千万别逼她,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所以在接到电话后,庄彦平向林晓鸢解释后,在单位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为的就是在家里等庄梧,他也担心庄梧路上出点什么意外,更担心庄梧找不到这个位置。
  那时一天下午,庄彦平听到一声试探性的门铃声,马上冲了出去,庄彦平给这个略显“陌生”的女儿开了门,但他没有试图遮挡身后站起的林晓鸢和庄桐。
  庄梧比从前高了,仍能从脸上辨认出儿时的模样,可能是日晒,把她晒得比起从前黑了一点,庄彦平鼻头发酸。
  庄彦平看着庄梧惊讶的张大了嘴,但这动作只是保持了一刻,庄梧立刻冷静下来,反应出事情的发展,她没有叫爸,而是说,“庄彦平,我想先进去。”
  庄彦平神情复杂地侧了侧身体,接过庄梧手中的行李,带庄梧进了“新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