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嘉年

第18章


  寨子里的人怕招惹上她后面跟着的警察,也不敢上去打招呼,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着,这么短的时间也看不出什么稀奇事,聚集的人群也就陆续回屋了。
  “庄梧,海海快回来了,我先离开,发生事情不要怕,有警察在暗处盯梢。”
  庄梧听见了一声,口哨声,可她不敢回过头去,那仿佛是一股迎面而来的稀薄的叫做“近乡情怯”的情感。
  “阿海,这人不会是个聋子吧。”阿瓦说道。
  海海看见屋子旁站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光从衣着看,他从来没见过这个女人,调戏般不怀好意的吹了声口哨,见她身影动了动,不曾转过身来。
  调笑的声音传来“小姐,你站在我家门口,你······”
  等到庄梧转过身来,海海在看清庄梧的脸时,一下子噤声不语。
  庄梧努力在水雾中辨认,这个眼前些许陌生少年,她越想看清,反而越看不清。
  海海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熟悉的哭声,听着她的绝望痛哭,在心里想着,原来这样的阿姐与旁人没有什么差别。
  只是这阵阵的哭声,像是暮霭中破空而来的钟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他尘封的心灵。
  原来阿姐你还会为我而哭,海海甩开了庄梧下意识过来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或许这样的相遇,是双方都不曾想到的。
  庄梧花费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用来平复心情,才看见海海后面还跟个英气勃勃的缅族女孩,阿瓦不屑的看了她一眼,也跟海海进屋了。
  俞辛江躲在暗处,最开始看到了周竟时,他也是吓了一跳,可一想到毕竟周竟只被关了三年,早就放出来了,惊讶的心情也逐渐平复了。
  冷静下来的俞辛江才发现,刚才庄梧并没有看见周竟,周竟本就身姿敏捷,动作极快,就像刚刚等俞辛江反应过来后,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等阿瓦气冲冲地把大门插上,俞辛江这才从暗处走了出来,走到庄梧身边,安慰性的拍了拍庄梧的肩膀。
  “庄梧,走吧,我回去慢慢跟你细说。”
  等庄梧情绪平静后,俞辛江拿了个玻璃杯,端起暖壶,给她倒了杯热水,“庄梧,你准备好了吗?”
  沙琳去世后,没过几年的时间,彭浩然失控地对俞辛江说,“海海被陌生人带走了。”
  彭浩然当时把海海从火车站送回去后,知道庄梧最终还是回去了,彭浩然有那么几次,偷偷找了时间,一个人跑到了寨子里,看看那对母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做了警察的彭浩然,可是彭浩然在回来后,已经不记得私下里偷偷哭了几回。
  最后彭浩然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酒瓶,醉醺醺地按响了俞辛江的门铃,一声又一声的质问俞辛江,“师傅,我们是不是应该把那个女孩儿留下来,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就连彭浩然自己都清楚,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也没法回答,可他还是想问,问他的师傅,也问他自己。
  当时的俞辛江知道庄梧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他神情凝重地把彭浩然拖到简陋的卫生间里,押着彭浩然,把他的头狠狠地按在流水的水龙头下,对着彭浩然嘶吼道,“你清醒过来吧,现实就是,那孩子母亲已经不在了。”
  彭浩然又哭了,哭得无声无息,哭得涕泪纵横,谁能告诉他,作为一个旁观者,他能怎么办?
  作为警察,他应该是冷漠的,可是他也是人,他的心没有那么硬。
  之后的彭浩然还是放心不下海海和沙琳,一直在明在暗的照顾着海海,没想到还是看守不力,到底海海还是出了意外。
  警方失去了对海海的控制,海海再回来时已经染了很大的毒瘾,俞辛江说到这里,看到庄梧的肩膀明显剧烈地抖了一下。
  说实话,俞辛江最开始注意到这个男孩,不仅是因为他是庄梧的弟弟,不仅是因为他平日里的小偷小摸,而是因为那个孩子年纪不大,已经常在少管所,强戒里常进常出了。
  俞辛江像是为了打住她的担心,沉声补充道,“索性是前几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周竟回来了。”
  周竟,庄梧默念着这个熟悉的名字。
  那时彭浩然虽然着急心疼这个无助的孩子,还是选择站在暗处,暂时放了手,“周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带着他把毒戒掉了,否则再那么下去,开天窗早晚会死人的。”
  她的弟弟,恨也不是,爱也不是的弟弟,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她不敢想,她从来不敢回忆,怕的就是,留给她的,无尽的深渊般的懊悔。
  她思及他那束刺痛的目光,海海认出她的那一刻,她知道,海海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念的。
  小时候她常借着引子,把海海扔在山林里,不管不顾,那时他才多大啊,等他自己找回来,身上总是被树叶、石子划得都是伤,像是一种变相的报复。
  那些不好的事海海都忘了,可庄梧统统都记得,所以她懊悔不已,她开始尝试去弥补。
  沙琳精神总是不太好,加上一直觉得对不起涯罗,对尚小的海海根本说不上有多疼惜。
  庄梧常想,能一辈子都做小孩子,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多少人被迫着,慢慢的长大了。
  海海就是那样的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乖的出奇,那么小,就学会照顾别人了。
  那年雨季,半夜里蚊虫扰人得很,海海皮肤嫩,出了一身又疼又痒疹子,那时海海总喜欢缠着她睡,拖着庄梧给他抹些驱蚊的药膏。
  即使抹了基本也不见好,反而第二天,海海被叮咬的更严重了,倒是有了海海,蚊子什么的从来不找庄梧,睡得清净得很。
  雨季过了,海海迈着小细腿,笑嘻嘻的踩着小椅子,乖乖跳下床去,又这样经历过相同几回,庄梧才明白,海海是怕她被咬,变相帮她驱蚊子呢。
  她看着海海被蚊子咬的有些变形的脸,又好气,又心疼,花了几天的时间,去山上采了些药草,给海海做了个驱蚊的香包,海海难以置信地接过香包,开心的直蹦高,笑嘻嘻地一直挂在身上。
  有一天大抵是雨天,海海出门回来,腰上的香包却不见了,庄梧知道后,怕他不开心,把愁眉苦脸的海海抱在膝上比划着,哄着他,大意是再过一年阿姐还会给海海再做一个新的,海海得了承诺,在她怀里慢慢睡着了。
  那时庄梧已经会说话了,其实她想对海海说,阿姐家乡有个习俗,下雨天要把亲人做的香包扔到水坑里的,那样预示着第二年那个善良的孩子会拥有所有的幸福。
  想到这里,庄梧苦涩的笑了笑,可是那个孩子,最后还是被她的伤害,害死了。
  “海海,你跟着阿姐回家好吗?别再干犯法的事了。”
  海海至若未闻,冷笑着问道,“你能告诉我哪里是家吗? 阿姐。”
  眼前的少年,桀骜偏激,庄梧堵了他几回,他总是不言不语,也不看她,次数多了,就当庄梧是空气一般。
  海海原本就极少回来,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沈振生急于让庄梧去看海海的原因。
  庄梧守在老房子里,见海海隔三差五地回来了,会给他做几样可口的小菜,这样的相处倒是奇异的和谐,她早就把行李搬到自己从前的屋子。
  这么多年,像是一切从未变过,从前海海回来后,经常打扫两个人住的屋子,里面的摆设位置没动,十分干净。
  见庄梧在海海家住下了,倒是把常来的阿瓦气个半死。
  即使再热的天,海海也穿着长衣长裤,平常吐烟的神态,更是老练成熟,完全不属于少年的姿态。
  海海有时也跟她说话,都是挑些难听说,看着庄梧的表情越难受自责,心里越开心。
  江畔之前为了具体报道那场人口贩卖案,四处奔走,找到消息后,会过来与庄梧核实,现在江畔在案件基本调查清楚后,为了让家里人放心,加上挂念江婷,选择提前回家,庄梧请他替自己向童振声报声平安。
  
  ☆、花树
  一天,海海回来了,阿瓦后脚也跟了进来。
  庄梧听见走路声,猛的回过头,看到靠在门框上,不知道已经在哪里站了多久的海海。
  海海看见她手里擦着个柜子里的盒子,劈手抢过骨灰盒,狠狠地给了庄梧一巴掌,扇的她耳朵一刹那什么都听不见了,直直的摔到了地上。
  “你怎么,你怎么.....”海海喊道,“没资格碰她,没资格,没资格,我知道你一直恨她,她是做错了许多,可我......很想她。”阿姐,我也一直很想你,可我不能说出口。
  海海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失控地顺着海海的眼眶滑落,滴落在海海怀里的骨灰盒上。
  “她一直期望你来看她最后一眼,现在回来,你不嫌晚吗,你给我滚。”喊完,海海身体脱力的顺着墙滑了下去。
  阿姐,我一直在等你,可为什么你,现在才回来呢。
  海海看着庄梧脸上充满痛楚的表情,想到,终于把她逼得离开了,这样......真好。
  阿姐,要是你原来不对我那么好,就好了。
  海海记得沙琳去世时,颤颤巍巍地握着他的手,一声又一声的嘱咐他,“海海,别带上门,给你姐姐留个门。”
  海海哭泣着起了身,把所有能开的门都推开,那天夜里所有的门开了整整一夜,海海守在沙琳的床前,守了整整一夜,凌晨的时候,沙琳去了,沙琳终于可以去找在奈何桥等着她的涯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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